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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12-01 14:01:46
——用斯蒂格勒的理论升级笔记法
卡片盒笔记法(Zettelkasten)是最强的思考、写作的个人工具,和知识工作的整体方法、放大器。
将之发扬光大的,是社会学家卢曼,在 6 堆、4 个抽屉积累了 90000 个知识卡片。
他是工作狂,生前出版了 70 多本书、600 多篇文章,还不包括译作。他有句名言:
我的项⽬:社会理论学。研究时间:30 年。研究经费:0。
(My project: theory of society. Duration: 30 years. Costs: zero.)
29 年半后,他出版了社会学经典巨作《社会的社会》 。其间他也很少需要帮助。⼀位助⼿表⽰,能帮卢曼的就是发现⼏处拼写错误。
而且,他的生产力甚至超越了出版的作品——遗产里还有 150 多份未完成的手稿,其中至少有一篇 1000+ 页。
更有甚者,妻⼦早逝后,他⼀个⼈养三个孩⼦,⼀周 5 顿热饭。
和许多人一样,我也畏惧写作,尤其是长篇大论。
最有欺骗性的创造力神话之一,就是它是在面对一张白纸时,从无到有地发生。
可没有人是真正从零开始。
下笔前,必须下功夫研究。
卡片盒笔记法不是技巧,来减免研究之功,而是以标准化流程,简化、统一想法的格式和思想的步骤,把“搞一个大工程”变成“文章妙手偶得之”:
记笔记不难;
而你要的信息在一个地方就可以找到,减少了整理素材的时间,混乱;
有了一堆标准化、互相关联的笔记,就很容易以无穷无尽的形式快速组装,像伟大的现代作家纳博科夫,进行拼图一样的卡片式写作:
索引卡片真是写作的绝佳纸张。我并不从开头写起,一章一章写到结尾,而只是填充画面上的空白,完成脑海中清晰的拼图玩具,这儿取一块,那儿取一块,拼一角天空,再拼山水景物,再拼出—— 我不知道,也许是喝得醉醺醺的猎手。
纳博科夫在卡片上随意涂写。
有了这个效率发动机,就可以聚焦于创造性的思考。
卡片盒笔记法最重要的理念是:
消费信息只是机会,不加以利用就不会产生任何知识、意义;
只有积极与知识交流,才能更好掌握知识;
笔记不是最终目的,运用知识才是。
因为,用斯蒂格勒的话说:
智能是社会性的,是跨个体化(transindividuation,西蒙东语)中个人的社会能力。
所以,卢曼强调作为交流方式的写之重要:
所有思考都是在写之中发生。
而贝尔纳尔・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则在《阅读的时间和记忆的新工具》(?)中说:
真正地读,是写,或者说从一种写的能力出发去读。
(Lire véritablement, c'est écrire, ou lire à partir d'un pouvoir-écrire)
也就是说,要以外化、输出(思想)倒逼输入。
读,要像导演为了编剧那样建构地读。
写是唯一重要的事。
写,才能直面自己,问自己到底明白了没,是对自己递归地使用自我技术;
写出来,想法才脱离脑袋中含糊的上下文来示人;
写多少,就思考了多少;想法没有经过写的检验,是不存在的,而且往往不成立。
有许多种写法:
高亮、摘抄片段,重读原文和笔记,还是在消极选择信息,学习效率低;
费曼学习法——把道理翻译成自己的话,说给别人听,才是理解了,即教学相长(Learning by teaching);
拆解知识——理解不同想法的关系;
做问答卡片自测——思考知识的应用场景,训练检索能力;
添加双向链接——寻找与已有的想法的联系。
此外,等到写作时再找素材,是胡子眉毛一把抓。先备菜,再做菜,才事倍功半。
记笔记,是构思先行,为写作打草稿,像呼吸⼀样不为人察,又⾄关重要。
作为渐进式的总结方法,这个笔记法会自下而上(bottom-up)地慢慢归纳你的写作主题,让作品自然生长——
写什么,要看你有什么。
最终写下论述,只是写作流程最⼩的⼀步。
写作不是研究、学习最后的产物,⽽是它们生成的媒介。
而卡片盒笔记法让你集中处理问题的一部分,然后全局地看复杂问题,从而保持思想活力、乐于写作。
卢曼说:
我只做容易做的事,只在我知道怎么写的时候写。我不喜欢的事情,从不逼⾃⼰做。
许多非常聪明的学生在学习上失败了,最常见的原因是他们看不到学习的意义(Balduf,2009) ,无法将其与个人目标联系起来(Glynn,2009),或者缺乏自控(Reeve 2006; Reeve,2009)。”
这么说来,⾃律会让你鹤⽴鸡群。(Duckworth and Seligman, 2005; Tangney, Baumeister, and Boone, 2004)
但意志⼒是有限的资源,⽽且会快速流失,长远看提升空间也不⼤。(Baumeister, Bratslavsky, Muraven, and Tice, 1998;Muraven, Tice, and Baumeister, 1998; Schmeichel, Vohs, and Baumeister, 2003;Moller, 2006)
其实,⾃律更关乎环境(cf. Thaler, 2015, ch. 2):所有有趣、有意义、⽬标清晰的任务都有⼈抢着做,因为其长期利益和短期利益没有冲突——
当人们选择(工作)时有自主意识,投入工作的精力就不会减少。
(心理学教授 Arlen Moller ,2006)
成功不是靠用意志⼒、坚持,来和环境做对的结果,⽽是通过改造环境,确保任务有意义、⽬标明确,就没有意志⼒的事了,根本⽆需坚持。
(cf. Neal et al. 2012;Painter et al. 2002; Hearn et al.1998;https://replicationindex.wordpress.com/2016/04/18/is-replicability-report-ego-depletionreplicability-report-of-165-ego-depletion-articles/)
⽽生物学家尤克斯考尔(Uexküll)认为,不只是环境根据物质性(physicality)选择生物,也被生物接纳(adopt),也就是说生物可以从现有的东西中选择、内化,来构造自己的环境(context),作为生存手段。
比起其他生物,人还有本事发明工具,来改变、人化(hominize)环境,与环境形成互惠关系(reciprocity),甚至一个有机体(organicity)。
也就是说,人和环境不只是互换信息、能量、物质,还会构成社群(community)。
这就是为什么卡⽚箱能成为卢曼的谈话对象、“第二伙伴”:
我不是⼀个⼈想出这些东西的。这些都是在我的卡⽚箱⾥产⽣的。
(I’m not thinking everything on my own. Much of it happens in my Zettelkasten. My productivity is largely explained by the Zettelkasten method.
Luhmann, Baecker, and Stanitzek, 1987, 142)
那么,如何改造环境呢?
神经科学家尼尔・列维(Neil Levy)在《⽜津神经伦理学⼿册》 (Oxford Handbook of Neuroethics)中写道:
笔记让我们明白,⽆论(心理)内在的流程如何,⼤脑有多么依赖外部的知识架构。
苹果的前用户体验架构师唐・诺曼在《让我们变聪明的事:在机器时代捍卫人类属性》(Things That Make Us Smart)一书提到:
人们高估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没有外部帮助,记忆、思维和推理都会受限。
(… …)真正的力量来自于能提高认知能力的外部辅助设备。
也就是说,改造环境,除了排除媒体、外界等的干扰——比如将手机调成静音,最重要的就是搭建外脑、第二大脑。而斯蒂格勒说,
所有心智式(noetic)智能都是人工的(artificial)。
(《人类世中的人工愚蠢和人工智能》Artificial Stupidity and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n the Anthropocene)
这就意味着,外脑作为“人工智能”,其核心,就在于模仿人脑,尤其是人脑最令人惊叹的无限网状的、分布式的结构,而非让它屈从、受限于其他低级模式。
或者说,通过不断累积算法,来把外脑升级成越来越复杂、开放的思维算法、“控制论系统”——卢曼对他的卡片盒方法的称呼,给人脑当门槛和陪练。
分类是个坏主意!
而分类的方法,却是从结构开始,自顶向下地归档材料。
但我们不会从已有的分类开始生活 —— 生活元初是混沌;
而且分类一设计好,再改进就要重构;
只把一个卡片隶属于一个分类,不但限制了卡片被发现的几率,而且卡片之间是割裂的。
然而,知识工作是神经回路不断加强、减弱的个体化的过程。
多线程工作!卢曼说:
有⼀丝迟疑,⼀件事停滞不前时,我就把它放⼀边,先做其它事。
(Luhmann et al., 1987,154 f.)
头脑的工作记忆只能处理 7±2 个组块(chunks),而且只能维持几秒钟。
这样的多线程工作从⼀个任务跳到另⼀个,需要好的架构确保这不会威胁整个任务的完成,也不会失去⼤局观。
戴维・艾伦的 GettingThings Done技巧放弃掌控一切的企图,把“长篇大论”这样的任务分解成⼀个个清晰、简单、可重复的⼩任务,让你集中注意⼒于内容,不让其他事占据宝贵的⼯作记忆;
并且把任务⾃动、⽆缝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作流(flow)。
(cf. Mara, Todd, and Lippke,2010)
这样就可以⼀次干⼀个事,⼀个接⼀个地完成(第三章3.1),每个任务都毫不费⼒,让你乐在其中,体验到艾伦说的“如⽔般的⼼智”。
但 GTD 不能直接⽤于深度写作(insightfulwriting):
清晰的⼯作架构和提前计划,也完全是两回事。
做计划,比如黑泽明要求“编剧从一天写一页开始”,是给⾃⼰强加了框架,于是不得不动⽤意志⼒。
这不仅破坏深层动⼒,像是僵化的流程在逼我们做不想做的事,⽽且⽆法应对、吸纳意外的威胁,不适合研究、思考、学习这样的开放流程——
其中,每个想法都可能改变下⼀步,问题会改变,新方向会出现。而这是洞察的本质。
图:黑泽明
计划是为了得到控制感,但更重要的是真正掌控局面,把工作引向有趣、有意义的方向。
我们的成就感来自持续前进。
所以流程灵活,才能持续进行小调整;
而且要将写作分解成独立的步骤,对每个步骤获得快速反馈;
同时,架构简单,才能在该复杂的地方——内容深度上复杂。(cf. Sull and Eisenhardt,2015)。
这样,才能在写中打开思想,始终遵循最深刻思考的路径,使意外的想法成为工作的驱动力,⽽非局限在最开始的观点,
而且也能保持动力和工作方向一致,让⾟苦的⼯作也值得去做。
那么,是不是有了一个卡片盒笔记法这样的外脑,就一劳永逸了呢?
当你不假思索收集了一堆信息,或者只是按层级分类的时间一长,就会造成一个卡片无序、混乱的坟场,让人头大——哪怕卡片盒笔记法能根据问题大小自动调整。
这是因为,在斯蒂格勒看来,人这样的
心智式生命是关于人工制品(artifice)的智能;
然而,一旦智能变成人工的,比如依存于笔记这样的记忆技术(mnemotechnics),就会产生人工愚蠢(Artificial Stupidity)——一味加速熵增的东西。他说:
人工愚蠢是一种认知溢出综合征(cognitive overflow syndrome。注:指想做的事太多、时间又太少的感觉),也就是说,对关注(attention)的功能性毁灭。”
(出处同上)
也就是说,任何记忆的外化(exteriorisation),如果不经过时刻反思,就会造成信息过载等后果,使得这个体外化(exosomatic)系统趋向混乱,从而损害你的关注的能力。
正因如此,卢曼要定期花时间和精力浏览卡片,而有人每周甚至两天的首要任务是卡片盒。
这个外脑,乃至你自己的大脑和知识,需要你不断倾注关注(care),才能像树产生氧气一样,与时俱进地新陈代谢,而维持在亚稳态(metastability)。
这也是斯蒂格勒对心智(noesis)的定义:
它是与体外化的负面后果斗争的东西,而斗争也总是由另外的体外化过程实现的。
(出处同上)
即,思考、写作,作为理性的功能(怀特海语)的实现,是在与人类行为的熵增效应作斗争。
这个关心的过程,斯蒂格勒也借艺术家博伊斯的话,称为“社会雕塑”。意思是说,我们记笔记、生产知识,不但是在塑造作为环境的外脑,也是在雕塑自己的大脑的官能(faculties)。
读写是将脑放到桌上,用读写的材料雕刻它。如玛莉安・沃尔夫(Maryanne Wolf。出处可能误记)所说:
大脑中没什么是原封不动的。读写能力以种种革命性的形式改变了大脑,从而改变了一个人,乃至人这个物种,最终改变了人性。
(Nothing is unaltered in the brain. Literacy alters the brain in profoundly transformative ways, which alters the person, which alters the species, which alters humanity itself)
而且
在更深的层次上,这个雕塑必然是园艺的问题,那么,这一雕塑的社会性以及采取的形式,首先关系到一种对世界的经验,而且也是一种教育——通过大脑的突触发生 (synaptogenesis。注:神经系统中神经元之间突触的形成)所形成的修剪枝条(pruning)的过程,因为正如尚-皮埃尔・尚硕(Jean-Pierre Changeux)在《神经细胞的人:心灵生物学》(Neuronal Man: The Biology of Mind)中所说:“学习就是清除多余(eliminate)。”
(《“从黑夜中诞生了白昼”,是不完全的克服》‘Night Gives Birth to Day’ as the ‘Conquest of Imperfection’)
当卡片盒笔记法融入互相关联的总流程、移除了所有瓶颈,就会进入突飞猛进的正反馈循环,让一切变得可能。卢曼说:
一开始(用这个方法),我们主要生产垃圾。
但雪球就是这么滚起来的。稍加练习,就能聪明地做笔记,写得越来越顺;
劲头足了,又可以愉快地做卡片,下一次笔头就更滑了,再也不会⾯对空⽩屏幕了。
持续投入,就会越来越上瘾,像指挥乐队一样组织写作的材料,而卡片盒外脑也会变成你自己的越来越深邃的百科全书,源源不断地利滚利。
从现在起,没必要重新整理之前的笔记,立即改变处理⽅式就好;
也没必要重新发明轮⼦、针对⼀个主题做头脑风暴,卡⽚盒有现成的卡片链条。
可以从当前页面分支,将另一文本注入当前页面,同时隐藏其内容。
这样就能用清晰地编织思想之网,建立新的洞察。
卢曼第一个登记簿(register)中,卡片下方的圆点、连线显示了卡片的关系。
内容和卡片的边界一致、明确。
可以用标题作为地址,只要是唯一的,而且更改标题也不会改变对地址的引用。
卢曼的编号系统允许通过在末尾添加另一个记号来组成一个卡片序列,并在相邻卡片之间分置不同序列。
包括一个简洁的关键句,来阐述概念,而且最好举一个以上的例子。
同时允许一点偏差,其程度取决于截止日期。
没有承诺目标,就不是项目,而是随便搞搞的爱好。不能随便记下感兴趣的东西,并期望有所收获。
不过,在完成项目的路上,会产生各种副产品。你添加的每个知识都有潜在用处,为未来项目作了准备,但写卡片时可能看不到。
如果你知道每个知识是否与最终产品相关,就没有理由做笔记,因为你的脑海已经有了最终产品。
完成项目之路
3. 卡片长度——创造分子的原子的长度,是由目标决定的。
软件BibDesk
这是主要知识创造机制之一:链接的意义、原因,是明确的。
说明为什么,就是创造知识。卢曼在《与卡片盒交流》(Communicating with Slip Boxes)中说:
可以按自己的意愿链接,重要的是放射状地捕捉链接(capture the connections radially)[……],同时记录被链接的卡片中的反向链接(backlinks)。
链接知识碎片,会提高记忆力、增加知识,从而更好地观察、出现更多的普遍模式(universal patterns),并进入现实的各种一般模式(general models)。
不解释,就不会创造知识,未来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点链接,于是会判断过去的自己是不可靠的。
没有明确的意图、相关性时收集链接,不是知识生产,甚至有反作用,使肤浅的工作成为习惯,降低了创造性工作的技能。
卡片可以有好几种:
完整的卡片
随时记录灵光一现的想法等,只用关键字、半句话、用词不准确也无妨。最好每天整理、清空。重点是记得及时、激发想法。
简洁、准确地概述原文有用的想法,打散其逻辑、次序。
即元笔记(Meta-note)——关于其他卡片及其关系的卡片,从而也是最中心的卡片,是一个主题的切入点、创作的起点,让你获得更多信息,增加创造的潜力。
如卢曼的中枢笔记(hub notes)或索引卡片,可以快速浏览卡片网络。
每写一个主题的新卡片,都要在结构笔记上链接新卡片。
2. 顺序(sequential)结构,来捕获这样的论证思路:a > b > c 所以a > c,并且将每步论证链接到一个卡片;还有不同模版的结构笔记,每个都是一种心智模型(mental models):
比如障碍模型(obstacle model)——从一种状态过渡到另一种,需要增加能量输出,比如在自然界,从饥饿过渡到饱食,需要狩猎或采集;
化学模型(chemistry model),其完形是一个由不能分割的原子组成的分子。卡片盒方法就是化学模型的应用。化学模型既是模版的结构笔记的一部分,也是卡片盒方法的结构笔记的一部分。两者在结构笔记中重合,形成了半格(semilattice)结构,可以交叉连接两个分支,而区别于正则树形(strict tree)结构。
3. 事实上,即使半格也不能反映卡片的真实情况。正确的模式应该是差异化(heterarchy)结构。
卡片盒笔记法的一种卡片分类和流程
要求:
搜索功能随着时间推移和跨应用程序,会变得更强大。
卢曼方法的一部分是办公桌——他随便拿几个卡片,按喜欢的方式摆在桌上。
《越狱》第 2 季剧照中,FBI 这面贴满了资料卡片的墙,就是沙盒。
软件不可知论(software-agnosticism):与软件的目的背道而驰,即不要被软件的封闭性限制。
可以让搜索负责很多功能,这样几乎所有纯文本编辑器都可以重现你的工作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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