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
作者:景行
正文
一、楔子
凌晨一点。
风从微开的窗户里吹进来,纱帘轻轻飘起。
朦胧的月光泻在床上,笼住被里蜷缩的身影。
他伸手,拨开那几缕轻柔的卷发,一张年轻娇艳的面容跃入眼帘。
她睡得并不安稳,眉间轻蹙。
棕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俯身吻住她的唇。霸道的探索挟着灼人的气息,惊醒了她,她睁开眼,对上熟悉的双瞳,意识尚未清醒,他却紧紧盯着她,托住她的后脑,更深地进占。
许久,他放开她,她大口地喘气,却发现他颀长的身躯再度压了上来,情不自禁地抱住,触手却是灼人的肌肤。
她惊愕于他不同寻常的急躁,刚想开口问,他骤然挺身,将她的惊呼吻住。沉睡的身体尚未彻底被唤起,她蹙眉,艰难地容纳他悍然的动作。渐渐地,他在她身上燃起燎原大火,她无助地几欲落泪,忍不住求饶……他却毫不留情,一次又一次地逼着她沉沦。
激情褪去,她趴在他的胸膛,右手无意识地在那片平滑的肌肤上划着圈。
他拿起床头她的七星,点燃放到唇边,然后皱起眉:“怎么还是抽这个?真难抽。”
她知道他厌恶其中的薄荷味,轻轻一笑。
她喜欢,因为这凉薄的感觉似他。
“你今天,怎么了?”终于忍不住,她缓缓问道。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捉住她调皮的手,放回身侧。
她不解,抬起头,望着他忽然变深的眸色。
“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要随便过来。”冷淡的声音终于响起,回荡着夜色里,格外清晰。
她心里一沉,却还是笑着望着他:“为什么?”
他盯着她的笑容,目光异常严厉:“不要跟我装傻,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看过今天的报纸。”
她自嘲地一笑,低下头:“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动气了。我明白,不会妨碍你的婚姻大事。”
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忽然觉得室内的空气让她喘不过气来,忽然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她坐起身,乍离他的体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只是冷眼望着她,并未作任何举动。
“我要走了,明天还要跟导师汇报论文进度。”她开始穿衣服。
直到她手握上门把,他始终未曾开口挽留。她咬唇,拉开门走了出去。
凌晨的M城,夜色并不深沉,一眼望去,天边是淡黑带着浅红的颜色,苏格兰高地的海拔,让云层显得格外低垂。
风很凉,她环着肩,慢慢地走,街头只剩刚从酒吧狂欢出来的人群,依稀听见有醉鬼嬉笑怒骂,高声歌唱。
黑色甲虫般的的士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响了一下喇叭。
她茫然地转身,然后摇摇头。
这里的夜里,她需要冷静,需要这冰凉的风,吹醒自己昏沉的头脑,吹掉心头那些久久盘绕的纠结……
不是没有预想过这样的结果,但当现实终于来临,才知痛彻心扉。二十四年来的人生,经历过生离死别,经历过冷嘲热讽,以为自己早已足够坚强,却不知,只因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让她不知所措。
他是她生命里一场恢宏盛宴,华美辉煌,她不小心闯入,便就此迷失,却不知,天下从没有白吃的午餐。绛珠为偿神瑛侍者之情,以泪还恩,泪尽而逝,而她,可也是因为欠他太多么?
若是真的如此,她甘愿赌一把,等到尘埃落定,怨壑填平的那一天,看他是否会愿意为她回眸。那么,为了这个赌注,要她抵上命也值得。
二、起舞
穿过冰蓝色的长廊,头顶一盏盏璀璨的水晶灯将透明的玻璃地板照得格外闪亮,冷欢驻足,蹲下看着脚下游泳的鱼,这个Windy Casino,梦幻得不似人间,就连脚底下,也是让人叹为观止的奇景。
有人从她身边经过,似乎是看了她一下,她并未抬头,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晚上九点,因为不是周末,在这个六点商店就会关门的城市,此刻街上的人格外得少。只有这赌场前的音乐喷泉,不知疲倦地轻轻鸣奏,变幻的水柱在霓虹的照耀下,绽出金色的水花。
熟悉的琴声入耳,她微微一怔。
肖邦的Nocturne,升C小调,记忆里的悲凉,曾是她的最爱。
惊惧,不安,苍凉,如月光下深沉的大海,将一切都吞噬。
想起年少时父亲听到她弹这首曲子时,总是要皱眉的,然后说,我的欢欢,不该弹这样的曲子。
名欢,惟愿一生无忧,可却记不清是哪个夜晚,疯狂地弹这首曲子,直到天明。
有点冷,她点燃一根烟,让那一点星火温暖自己。
“能借个火吗?”低沉的声音自一旁传来,标准的伦敦腔,让听惯了苏格兰音的耳朵觉得格外舒服。
她一愣,望进一双子夜般深沉的眸里。黑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裤,眼前的男人一手插在口袋里,也静静地望着她。
脑海中忽然想起小时候漫画里看到的Lucifer,她不禁失笑,为这个荒诞的想法而自嘲。
抬起头看见他疑惑的目光,才想起他说的话,于是解下胸前的链子,递到他手上。
他掂着链子,看着手中晃动的金色圆珠,微微眯起眼。
Vivienne Westwood限量的Orb Lighter,发售时他自杂志上看到过,如今价格已炒翻数倍,但即使原价,也不是谁都能下手。
她并没有意外看见他眼里那丝惊讶,无声一笑。
接过他还来的火机,她戴回胸前,然后下巴冲赌场点了点:“你也在这里工作?”
他微微颔首,表情平淡。
交谈结束,两人各自坐在喷泉旁边,安静地抽烟,忧伤的曲子仍在继续,盘旋在夜空下。
“跳支舞如何?”冷欢忽然望着他,目光闪烁。
他有一刻地怔忡地看着她雀跃的笑颜,然后站起来,微微欠身,伸出右手,动作极为优雅,竟看呆了她。
魔魅的琴音缠绕在耳边,她的手放在他的背上,他的手环在她的腰上,彼此空出来的手轻轻地交握。
有人经过,好奇地看着相拥的他们,当事人却不以为意,依然踩着轻缓的舞步,远远望去,像对依偎取暖的情侣。
凑近了,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棕色的,发色也是同样的深棕,不同于一般华裔的立体五官,大概是个混血。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神色却有些深沉。
“看够了么?”有些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是否满意你所看到的?”
话音挟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冷欢双颊一烫,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一阵激越的铃声响起,她掏出及时救命的电话,向他歉意地一笑,转过身说话。
“是我,”顾言诺的声音传来,“你今天去Windy Casino面试了?结果如何?”
“刚出来,他们决定用我了。”
“我还是觉得那地方有些复杂,你要小心。”好友显然有些担忧。
“我明白,比起其它地方,这边的兼职时薪高很多,反正我也只是在吧台做酒水,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边似乎是松了口气,继而开起玩笑:“全苏格兰最大的赌场,是钓凯子的好地方,就你这张千娇百媚的情妇脸,绝对老少皆宜,大小通吃,没准一去就把自己的Boss给拿下了!”
“顾、言、诺!你无聊!”冷欢咬牙,最恨人家拿她的相貌说笑,狐媚的眼睛危险地眯起:“谁是情妇脸?Boss你个头,开这么大的赌场,不是刀疤脸就是糟老头,你有兴趣你来!”
那边传来一阵爆笑,她忍无可忍,立即按掉电话。
深吸一口气,她换上最完美的笑容,转过身:“今晚谢谢你……”
笑容僵在唇边,诺大的广场,只剩下她一个人,那个男人竟不知何时离开了。
喷泉的舞蹈已换了节奏,轻快的圆舞曲,让她恍惚觉得,刚才的相遇是梦一场。
摇摇头,忽视心里浮上的那丝怅然,她转身朝公车站走去。
三、心跳
“1 Peach schnapps,2 Smirnoff ice.”
冷欢看着眼前不断变换的荧屏,有些手忙脚乱地从冰箱里拿出相应的酒瓶,放在吧台上的托盘上。
额头冒出一层薄汗,才刚喘口气,新的order又过来,她盯着那行字有些傻眼。
“不会吗?刚才不是做给你看了?怎么记性这么差!”一旁的吧台同事Grace轻蔑地看着她,有意刁难。
冷欢咬唇,决定放下自尊求助,却看见她居然擦身而过,目不斜视地往洗手间走去。
冷欢愠怒——这个该死的鬼妹,简直侮辱她自己的名字!排挤新人也不用这样吧,就算爱因斯坦也没法把这么多酒的做法看一遍就全部记住。
心里骂归骂着,她还是站在那手足无措,今天本来客人就多,再拖下去怕是要来催的,她仔细回想还是不确定具体的配酒成分,瞥到外场的服务生已投来狐疑的目光,她更加着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她不想这么快就失去。
“要做什么?”富有磁性的声音忽然传来,她愕然地望着眼前的人,嘴里不由回答:“Long Vodka.”
是昨晚遇见的那个男人,仍是一身黑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
“Vodka, Lime, Angostura Bitters, Tonic Water, Ice,”他报着需要的材料,“看我每种用多少份量。”
她点头,看着那双修长的手优雅地在杯瓶之间穿梭,动作顺畅,一气呵成。
“Coffee Lover's,”他瞥了一眼下面的酒名,“Vodka, Absinthe, Franjelico, Ice.”
“Ernest Dowson有诗说,Absinthe makes the tart grow fonder(苦艾酒让妓女也变得多情),Absinthe含有毒化学物质侧柏酮,会让人产生幻觉,梵高的疯狂就是个例子。”
他一边说,一边做,姿势从容潇洒,他的脸离她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一点点吹动她垂落鬓边的发丝。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很安心很温暖的感觉。
“这份工作,你要学的还很多,用心一点,你会发现很多趣味。”
她有些感激地点头,继续做剩下的饮料。
“等等,”他忽然叫住她,递来一方丝帕,“把手包扎一下。”
她一愣,这才发现右手食指划破一个小口,血丝沁出洁白的肌肤,格外显眼。
“谢谢,”她接过丝帕,有些不好意思,“可能刚才开瓶时弄的,太忙了。”
“总是忍气吞声也不行,若是别人给了你一个耳光,你至少也该回她一掌。”棕眸望着她,里面不像有开玩笑的成分。
她摇头苦笑:“我不想失去这个工作,我需要钱。”冲动过一次,也就够了。
“你要钱?”他嘲弄地一笑,“然后去花几千镑或者几万人民币去买一个Orb Lighter,还是一个Chanel手袋?”
他的脸上,有着淡淡的轻蔑,刺痛了她的眼。
“如果你并不了解一个人,请不要随便评判她。”俏颜因为生气而涨红,眼梢微扬的明眸,开始闪着冷光。
她生气的样子,还真是该死的好看。
他抱肩,邪魅一笑:“是谁说要忍气吞声的?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我看,你还是放弃这份工作吧,直接去找老板,或许他不会错过这张难得的情妇脸。”
“你!”她气结——他果然听见了那晚她和顾言诺的谈话。
“请你给我离开,我要工作了!”她动怒,丝毫不在意自己过河拆桥。
“你疯了吗?”Grace惊讶的尖叫从他身后传来,“你怎么这么对老板说话?”
老板,她在说谁?
冷欢一下愣在原地,像被雷劈到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笑得清淡的男人,她发誓,就算布什宣布本拉登成为美国国防部长也不会让她如此刻这般震惊。
“我想你一定很遗憾,我不是刀疤脸,也不是糟老头。”他笑得风轻云淡,但眼里,却是满满的促狭与嘲弄。
很好,很好!她的运气好得应该去买张乐透——冷欢望着他,几乎要握碎手中的杯子,心中有股强烈的冲动,想把杯中的Bailey泼他个满脸香浓。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换上一个甜得腻人的笑容,狠狠地在他臂上拧了一记:“讨厌啦,工作的时候不是不应该打情骂俏吗?你再想我,也不要这样啊。”
她豁出去了,要么就立刻被炒,要么就大摇大摆地留下,谁怕谁?她冷欢是这么好惹的人么?
然后她看见,Grace的嘴巴,张大得可以塞下一个威士忌酒瓶。
男人却还是面无表情,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眼里却渐渐酿起风暴。
他忽然一笑,目光深沉:“要我走,总得给点安慰吧。”
在她怔忡间,他欺身向前,攫住了她的唇,霸道地探入,辗转挑逗,灼热的气息,顿时铺天盖地,狠狠地淹没了她。
她竟一下反应不过来,说不清是因为震惊还是陌生的无助感,等到回神,他却已消失在眼前。
只剩Grace,站在一旁又妒又畏地看着她。
站在洗脸池前,冷欢把手上的丝帕解下来。
深咖的颜色,光滑柔软,握在手里像掬着流动的水一样。她这才看清丝帕右下角那个浅浅的Logo——Hermes,难怪质地这么好,那个奢侈的骚包男人,居然就这么扔给她包扎手指头。
她叹口气,决定把它洗干净,绝对不能这么暴殄天物。
无意中抬头,看见镜中自己的脸,忽然想起他说的话——我看,你还是放弃这份工作吧,直接去找老板,或许他不会错过这张难得的情妇脸。
脸忽然染上了一层红晕,她微惊,慌乱地低下头。
专心对付手中的丝帕,唇上却传来温热的错觉,她呼吸一窒,平稳了许久的心跳,突然开始急促起来。
四、太阳
她在躲他。
他看着那个每回见到他走过就蹲下去假装在冰箱摸索的人,有些忍俊不禁。
冷欢低着头,心里不停诅咒。
他不是老板吗?办公室没位置,还是VIP房没地方待了?非得在外场晃来晃去,跟个看场打手似的。那双眼睛还老是有意无意地瞟过来,搞得她心慌意乱。
Ok,她承认,那个吻让她现在一看到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虽然她成功地留下了,但这境况简直想让她心里堵得想放声尖叫,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连内急都忍得那么辛苦。
叹了口气,放弃自己的生理作战,她硬着头皮急急地往洗手间奔去。
一出来,宽阔的胸膛挡在面前,入眼是熟悉的黑色。
“借过。”她咬牙,就知道这男人不会放过她。
他不说话,笑着看着她,眼里是得逞的奸诈。
他的笑容让她极度不爽,于是闪向一边,准备硬闯。
“嗨,太阳小姐!”一个华裔男子用中文打招呼,看着她一脸笑意,“你现在在这里上班吗?”
她的脑袋轰地一声——什么时候她这么出名了?于是讷讷地点点头,看那人往门外走去。
“太阳小姐?”某人挑眉,用中文念出这个奇特的称呼。他的中文有些生硬,但听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她不语,理智告诉她现在不应该跟他纠缠下去。
健臂撑在右侧的墙上,他挡住她的去路,用英语问道:“为什么他叫你太阳小姐?”
她估算着从他身边逃脱的可能,发现概率为零,于是选择告诉他答案。
“我之前在一家中餐馆上班,老板是个色鬼佬,好几次骚扰我,后来我就炒了他,”她看着他期待下文的眼神,叹了口气,“临走那天,我当场笑着大声对他说——日你。很多吃饭的中国人和员工都笑了,那鬼佬问我说了什么,我说,Sun you,他不明白,我就好心解释那是太阳与你同在的意思。”
听完,他有些困惑地望着她:“‘日你’是什么意思?”他虽然觉得这个词听起来有些熟悉,但很好笑吗?
她朝天翻个大白眼——果然,他的反应不如当日那些中国人那么激烈,这个“杂种”,是没法理解中华语言文化的博大精深的。
他依然很诚恳地等待她的答案,她亦难以想象他一脸严肃地跑到赌场华人下属面前,问“日你”是什么意思,心里一阵急躁,开口道:“就是Fuck you!”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静得恐怖,无数个脑袋转向他们,黑头发,蓝眼睛,应有尽有。冷欢僵住,背后的冷汗一点点沁出来——她刚才的声音很大吗?
他望着她,渐渐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随即有些哭笑不得。
他几乎要拍掌叫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第二次在他的地盘公然毁坏他的形象。
她望着那双眸色骤然变深的眼睛,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却有一种死到临头的惶恐。
他看着她,缓缓绽放一个优美而又残忍的笑容。这一笑,让所有的人都竖起耳朵等待他的下文。
然后她听见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宝贝,你就这么想要吗?”
她发誓,这一瞬间她仿佛觉得头顶有无数乌鸦飞过,她甚至听见全身血液冲向脑门的声音,她肯定此时她脖子上顶的一个是king size的大番茄。
欲哭无泪,生不如死大概就是如此了。
“Huan,你的胸牌做好了。”同事Janson从走廊另一头过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的人见好戏收场,也开始继续自己的事情。
“谢谢。”冷欢感激地接过他递来的金色精致名牌,别在胸前——连她这个小小的兼职也有一个专制的胸牌,这个Windy Casino不是一般的讲究。
Huan Leng.
对面的男人看着她的胸牌,忽然用中文问:“你的名字怎么写?”
“冰冷的冷,欢乐的欢。”她也用中文回答。
他的脸色忽然一变,带上几分冷意。
“为什么……叫冷欢?”他低语,似是疑问。
她以为他在问名字的由来:“名欢,惟愿一生无忧。”
这是父亲的期盼,却不知,亦是极大的讽刺。
他沉默点头,转身离开。
他忽然冷漠的态度让她有些困惑,心口却说不出来的闷堵。
“你叫什么?”她忍不住叫住正要远离的身影。
“叶听风。听见的听,风雨的风。”名字用中文说出,声音好听却冷淡,而他,始终不曾回头。
冷欢纳闷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个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她又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生活在充实和忙碌中继续,冷欢读的是建筑设计,课程有些多,但好在分布均匀,所以也有闲暇时间空出来打工。
趁上洗手间的时候,掏出电话看短信,是顾言诺发来的。
“今晚九点,La Tasca.”
今天是顾言诺生日,她是不能不去的,看看手表,她决定去请假。
站在经理室前,她敲敲门,居然有些紧张——曾经看到过他有时会进这里。
“请进。”爽朗的声音响起。
“Raymond,”冷欢看着独自坐在办公桌前的金发中年男人,心里忽然有点失落。
“什么事,Huan?”Raymond抬头看她,温和地笑着。
“我能提前两小时下班吗?今天是我最好朋友的生日。”
“当然可以,今晚也不会很忙,”他笑着说,“替我祝你朋友生日快乐!”
“谢谢!”冷欢开心地颔首,她很喜欢这个爽快和气的老外,他的性格与那个阴晴不定的家伙截然不同,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对眼共事的。
走出赌场,她看了下手表,八点二十,正好来得及赶到言诺他们那。
经过喷泉的时候,听见了熟悉的音乐声,她的脚步忽然一滞。忍不住回头望向那天坐过的长椅——没有人在。
好像,有很多天没有看见他了。
叶听风。听见的听,风雨的风。
忽然想起那天,他轻轻念出自己的名字,声音清淡。
一阵夜风吹过,她闭上眼,听见风声从耳边掠过,苍凉,绵远。
听风,听风。
寒意袭来,她蓦然一颤,裹紧大衣,思绪清醒了几分。
她怎么会在这样的夜里,想起他。
五、眼泪
La Tasca是一家西班牙餐厅,菜的地道在M市是出了名的。冷欢和顾言诺都爱极了那里的海鲜饭和各式马德里风味的甜点,只是吃一顿有些小贵,所以并不常去,这回言诺选了这个地方庆祝生日,正对冷欢的胃口。
推开门,轻快的音乐声扑面而来,夹着阵阵欢声笑语。精致的灯饰将室内照得繁华锦簇,又微带朦胧。
“冷欢!”顾言诺在一个位置极佳的角落里朝她挥手。
她走过去,把大衣搭在椅背上,才刚坐下,就看见一个人笑着朝她眨眼。
“章程!”她惊喜地叫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对面笑着的男生叫章程,当初和言诺还有她都是大学同学,然后三个人又一起出来读硕,前阵子他跟他的教授去美国Study trip,她以为他还没回来。
“今天下午才回来,刚下飞机就被言诺逮住了,冷欢同学啊,你对我太不关心了。”他做捧心状,貌似伤心。
“别耍宝了,”言诺笑着捶他,“还不给冷欢介绍你朋友。”
冷欢这才注意到章程旁边还有两个男生,章程指着其中一个凤眼挺鼻,长相俊美的说:“Jonathan,”又指着另外一个有着健康小麦色皮肤,头发短得几乎像光头的男生:“David,”然后补充道:“都是香蕉人。”
两个人同时瞪他:“BBC就BBC啦,什么香蕉人,真难听。”
冷欢失笑,原来是BBC,怪不得看起来和他们三个不太一样。
“David and Jonathan,英文中指同生共死的莫逆之交吧,你俩的名字起得真好。”
“莫逆之交?什么意思?”David皱眉,Jonathan对他脑袋就是一掌,“笨蛋,就是死党!”
冷欢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他已笑着和她握手:“你好!我不知道章程还认识这么一个大美女,总算没白认识他。”
章程正要抗议,David已经叫起来:“是啊,自从我喜欢的Teresa想不开自杀后,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活着的绝世美女了。”
“Teresa?”Jonathan皱眉回想,“是那个混血女模特吗?据传跟大陆某贪官有染,然后在那官员事迹曝光后自杀的?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她?”
顾言诺忽然一敲盘子:“拜托,今天我生日耶,你们非得谈这些没营养的事情?难道是怕喝酒所以故意的?”
冷欢敛去眼里闪过的一丝黯然,感激地看着她。
章程也举杯嚷起来;“谁怕喝酒啊,来,今天为了搏顾大小姐一笑,我们不醉不归!”
左手轻抚着Louis XIII瓶身上的巴洛克花纹,叶听风将酒杯凑到唇边,仰头饮尽。
李修然望着他:“光喝酒不说话,你是专门到这来浪费我库存的?”
棕眸看也不看他,只是盯在酒杯上某一点:“我会付钱。”
某人气结:“你今天吃火药了?”
叶听风放下杯子,靠在沙发上:“我找到她了。”
“谁?”李修然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冷涛的女儿?怎么这么快?你不是才开始找吗?”
“她自己找上门的。”他不过花了这几天去核实而已。
“在你赌场上班?”
“嗯。”
“你打算怎么做?”李修然看着好友。
“他父亲怎么对观雨,我就怎么对她。”棕眸里,是清晰可见的狠绝。
“Feng,”李修然叫他的名字,微微蹙眉,“其实一切和她无关。”
“我明白,”叶听风站起身,脸色森然,“可我就这么一个妹妹。”
“对了,”李修然叫住他,“何非也在M市,你小心点。”
“知道了。”他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离开餐厅时,已经半夜十二点。
冷欢和顾言诺跌跌撞撞地把三个醉醺醺的大男生扶了出来,松了一口气,再不把他们弄出来,整个餐厅的人都要抗议了。
这三人,实在没什么酒品可言。
“啊!”David忽然大叫一声,往对面的一辆跑车扑过去。
“Bugatti Verron 16.4!”他激动地指着车,“什么叫跑车,这才是,这才是!”
另外两个男人也看着,晕乎乎地跟着笑。
冷欢和顾言诺对望一眼,忍不住呻吟一声,跟着他们,脸丢得太大了。
远远地看不真切,那车里似乎有人,好像不满他们的喧闹,车窗缓缓升上。
一阵舞曲自餐厅开着的窗户传了出来,章程眼睛一亮:“冷欢,跳舞!跳舞!”
Jonanthan和David也跟着嚷起来,甚至三个人同时上来拽着她的胳膊晃。
冷欢抓狂,实在被逼得没办法:“好,我答应,不过跳完了你们就乖乖回家。”
三人连忙点头。
伸手,雪纺的衬衫衣袖翻飞,旋转,棉布长裙如盛开的花朵。深夜的街头,激越的小提琴协奏,猫般妩媚的女子跳着弗朗明哥,却不是露骨的狂野和火热,带着一丝东方的羞涩和缥缈,看得路人纷纷驻足,甚至吹起了口哨。
“够了吗?”停下来,冷欢不爽地蹙眉,看着几乎看傻眼的三个男生。
“好了。”章程呵呵一笑,下一刻软倒在地。
顾言诺崩溃,拦住刚好过来的一辆的士,扭头对冷欢说:“我把他们都送到章程那,不能让他们再这么疯下去了,你明天还要打工,自己早点回去吧。”
冷欢帮她把人扶到车里,抬头问:“你能行吗?”
“没问题,”顾言诺冲她挥挥手,“你自己小心点,拦到下一辆车就回去。”
冷欢点头,目送着他们远去,却没有留在原地等车,慢慢地往前踱。
走到没有人的角落里,她忽然蹲下来,眼泪一滴滴打湿地面。
——欢欢永远是最棒的。
想起大一那年,军训结束后新生汇演,她要跳的就是弗朗明哥舞,虽然从小到大都活泼顽皮,但第一次对着那么多人跳那么热烈的舞蹈,她心里还是没底。结果临上台前,她居然看见父亲站在自己面前,那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他难得有假期,却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赶来。
他说,欢欢永远是最棒的,那么漂亮,干嘛害怕让人看。
就是那么轻轻一句,她勇敢地开始了丰富多彩的大学四年。
那些快乐的时光,如今她再也无法拥有,多么想回到从前,给台下的父亲,再跳一场舞,再弹一次琴。
封锁许久的记忆如心底的青苔,稍一打开,就是蔓延的潮湿,凉得彻骨。
“哭什么?”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以为是幻觉,缓缓抬起头,却是多日未见的容颜。
忽然更加心酸。
“你管我。”她埋头,蹭掉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转身就走。
“喂!”冷欢站起身,忿怒地瞪着他的背影——他真的、真的很没风度。
“干什么?”他转过头问,一脸不耐。
她气结,明明是他先来招惹她的好不好?调皮心又起——越见他如此,她越是想缠得他无可奈何。
“你怎么在这里?”她跟上他的脚步。
“你可以做夜游女郎,我就不能出来吗?”他冷冷地扔出一句。
“谁是夜游女郎啊——”冷欢抗议,声音却瞬间停止,她看着他面前的车,舌头打结,“这是你的车?”
他的手,正要打开那辆Bugatti Verron16.4的车门。
“你刚才躲在车上?”她觉得头皮开始发麻。
“我‘坐’在车上,”他纠正她所用的动词,嘲弄地看着她,“所以才没错过你刚才左拥右抱地打情骂俏,还有精彩热情的舞蹈。小卡门,要不是怕吓着你,我真想过去给你投几枚硬币。”
“什么‘小卡门’!”她的脸涨红,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他看见了刚才那幕,忽然让她心里很不自在,“那几个只是普通朋友。”
“你在跟我解释吗?倒是不必,”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语气疏离,“这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他们是谁。”
她的身体顿时僵住,有些难堪地看着一脸冷漠的他。
他却已坐进车里,抬眼看着她:“进来,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谢谢!”她退后,望向街头,准备等车。
眼里忽然朦胧一片,只看得到隐约的人影晃动,霓虹幻化成五彩缤纷的泪花。
为什么要解释?为什么心里这么难过? 只不过自取其辱而已。
他是谁?只不过是才见了三次面的人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不该为再见到他就这么高兴,这么忘形。
他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要坐在车里看着她?
她执意地望着远方,希望有一辆的士来救赎她,她不想让他看见,脸上渐渐失控的濡湿。
叶听风盯着她咬得失去血色的唇瓣和不停滑落的泪珠,心里忽然一阵烦躁,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六、酒醉
从李修然的Pub出来,他只觉心绪纷扰,就一直坐在车里抽烟。然后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年轻朝气,神采飞扬。
他冷眼看着她与同伴嬉笑打闹,还有魅惑至极的舞蹈,看着在场的男人都为她失神喝彩,他竟有些愤怒——这个愚蠢的女人,她丝毫未觉自己也许成了色狼或者变态的目标。
本来打算离开的,却不知道怎么下车跟在了她后面,然后看见她蹲在街角一个人默默地哭泣,她哭了很久,似乎很伤心,连他一直站在身边也没有发觉。
而此刻,她又在掉眼泪,却固执地不看他。从初见时他就以为她是那种生命力奇强的女子,倔强敏感,很顽皮,甚至可以说,脸皮极厚。她有勇气对一个陌生男人邀舞,有勇气三番五次挑衅自己的老板,为什么现在却又露出如此委屈的脆弱表情?
但若说不知道她为何掉泪是假的,他可以肯定,她对自己动心了。他一直都清楚自己对于女人的吸引力,更何况这个还显青涩的小女孩,如果她不是因为喜欢他,根本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有这么大的情绪反应。只是,这种幼稚的感情对他来说是多余的,他绝不会回应,更何况,他们之间有那么大一笔帐要算。
瞥见后视镜里渐渐清晰的灯光,他下车绕到那边,打开车门将她塞进车里,迅速锁上门发动车子。
她挣扎,捶窗,要他开门。
“坐好,我没有兴趣陪你玩欲擒故纵的游戏!”他骤然出口,眼里跳动着不耐烦的火焰。
她的动作瞬间停滞下来,她怔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他冷若冰霜的侧脸。
她应该继续反抗,然后义正言辞地对他说,她要自己回去,不关他的事。
可是此刻她却失了所有的勇气,她只觉得难堪,无比的难堪,这个男人太聪明,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矫情是因为什么。她的那点心事明明白白地袒露在他眼前,而他的意思是,他没兴趣,也不在乎。
够了,不要再闹笑话了,留住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吧——她咬唇,心里对自己嘲笑。
轰鸣的马达声中,她努力地想笑,努力地忍住眼里弥漫的雾气,可心口却无比的疼痛,那种久违的疼痛,生生地扼住她的呼吸,失速疯狂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胸口。
她的脸渐渐发烫,不知道是因为无地自容还是愤怒。她看着仪表盘,听着车外呼啸的风声,胃里一阵阵翻涌——她知道这辆1001马力的跑车最高时速407公里,2.5秒就可以从静止加速到时速100公里,16秒内到达时速300公里,但他难道要在这市区就开始疯狂飙车吗?
“停车!”她终于受不了地喊出来,尖锐地刹车声后,她推开门,拼命地呕吐起来。
按着胃部,她盯成地上浑浊不堪的那滩东西,心想很好,好不容易吃的一顿大餐就这么浪费了。
重新靠在位置上,他抽了一张面纸给她,脸色晦暗不明。
“谢谢。”她接过来。
“麻烦开慢点……我心脏不好,没法陪你飙车。”她说,声音虚弱。
“你喝酒了?”他这才注意到,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额上是密密的汗珠。
“临出来的时候,把桌上一杯Jack Daniel’s喝了,也没什么感觉。”
他嗤笑一声,一杯Whiskey——是没感觉,只不过现在是半小时后。
“住哪?”
“呃?”她觉得脑袋越来越热,连呼吸的气息也是热的,人已开始昏沉,“Yorkhill Court……
他瞪着已然昏迷的女人,有些郁闷,有生以来他头一回送一个喝醉了的女人回家,而通常情况是,要么女人装醉要跟他回家,要么他醉了去找女人缠绵。
风声从窗外掠过,车内却安静得很。他关掉灯,看见深蓝的夜色笼上她瓷娃娃般精致的脸,路灯昏黄的光在她脸上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她的眉微微蹙起,眼睫还有淡淡的湿痕。
他的呼吸忽然一窒。
转过头,他望着前方的路面,不再看她。
头一回开得这么慢,连车都不平地低呜。
他盯着后视镜上隐隐约约的灯光,脸色慢慢冷峻起来。
李修然的叮嘱还有多年培养出来的敏锐警觉告诉他,他被人跟踪了。
念头一转,在下一个转角,他驶向相反方向——现在他还不想害死她。
车子驶入Windy Casino的停车场,大门迅速地合了起来。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她蒙了个结实,让外人只能看见她垂落的长卷发和穿着浅金色高跟鞋的纤足。
抱着她走进专属电梯,他按下数字,门在18楼打开。穿过宽敞的走廊,他在一扇雕花铜门前停下,按下密码。
拿掉外套,他将她轻轻放在自己的大床上,在离开他怀抱的那一刻,她抓住他的衬衫低语:“我没有想你……”
他望着她,她仍处在昏迷中,意识不清,棕眸里闪过一丝诡谲暗光,他伸出手,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胸口拿开。
七、回报
头痛欲裂。
朦胧中闻到清淡的香味,很好闻。缓缓睁开酸胀的眼睛,冷欢盯住头顶的天花板,一片纯白的边际,是起伏的花纹,低调而华丽,水晶灯上的珠帘垂下来,形成规律的波浪。来不及赞叹,她猛地坐起身,惊愕地打量全然陌生的环境。
宽敞得离谱的房间,放眼尽是强硬的冷色调。空气中隐隐传来水流声,她下意识地转头,看见左侧的玻璃墙,一下傻眼。
模糊的玻璃墙那边,显然是一间浴室,有一个男人——准确来说是一个裸男正从水池里站起来,用毛巾擦着头发。
虽然看不清,但他的身材确实不是一般的好,冷欢有些呆滞地看着那个身影围上浴巾,慢慢走出浴室——下一刻他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清清楚楚。
过度的视觉冲击让她顿时丧失语言能力,只能:“你,你……”个不停。
叶听风看了满脸通红的她,嘲弄地一笑,打开自己的衣橱。
一件白色的东西忽然凌空飞来,砸在她的头上。
跟着悠扬的声音传来:“在你确定那是什么之前,我劝你最好不要把它扯下来。”
可惜他的提醒显然晚了一步,冷欢已经气愤地把头上的东西拽了下来。
“啊——”她尖叫,把浴巾砸向他,“你个暴露狂!”
匆忙闭上眼,可脑海里迅速回放方才入目的情景,她的脸烧到快要爆炸。
“我提醒过你了,”慵懒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再说,难道你洗完澡换衣服不脱浴巾的吗?”
她睁开眼,看见他已经换好衣服,神清气爽地坐在床边。
“可那是一个人的情况,你应该考虑到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愤然抗议。
“你可以选择不看,” 他促狭地一笑,“不过通常跟我睡过的女人都不放弃这种养眼的机会。”
“谁跟你睡了——”反驳被吞进肚里,她震惊地看看身下的大床,看看自己宽大的睡袍,额头上的汗一点点冒出来——她什么时候睡到他床上了?为什么昨晚的事情她竟一点也想不起来。
他不语,存心折磨她的心脏。
她咽了一下口水,艰难地开口:“那个……昨晚没发生什么事吧?”
他瞥了她一眼,声音冷淡:“你指哪一件?是你吐了我一床?还是我替你换衣服?”
原来是这样,她松了一口气,然后讷讷道:“你可以把我送回家的。”
“你醉成那样,我根本没听到你说的地址。”
咦?她皱眉,明明记得自己说的挺清楚的。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失望,是因为没发生‘什么事’吗?”他忽然开口,轻轻一笑。
这个玩笑很恶劣——她抬头瞪向眼前的男人,却发现一张俊颜近在咫尺。
他离她很近,近得她呼吸里都是他身上的气息,原来就是刚才闻到的清淡香气。
他盯在她渐渐红起来的耳根,轻轻地问:“我收留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
他的呼吸掠过脸颊,她的身体微微一颤。
深呼吸,她鼓起勇气盯住那双深邃的棕眸:“你要什么?”
你要什么?
她的低语在他心里徘徊,阴暗的角落里有声音在叫嚣——我要你知道明明触手可及的幸福,却再也无法拥有是什么样的滋味,我要你陪我一起堕入这彻骨仇恨的深渊,用你的眼泪和疼痛来填补,如果我注定要承受这煎熬,那你也将永不得超生。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注视她。他眼里复杂的情绪,她看不懂,也猜不透,只知道,他在给她一个机会,一个或许会幸福的可能。
这世上,每一天都会有多机会和人擦肩而过,每一个地方都上演着短暂的相聚分离,也许在下一分钟再回头时,就再也找不到那些人的身影,然后这一生都可能再无牵扯。
当我渐渐觉得这个城市很冰冷的时候,遇见了你——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听见的一句台词。
如果现在推开,也许那个夜晚拥着她的怀抱,握着她左手的温暖,抚慰她伤口的丝帕,霸道捉弄的亲吻,都会随着时光渐渐消失不见。
这样的结局,你想要吗——她在心里轻轻地问着自己。
生命如此短暂而脆弱,尤其对她而言。那么,她不想再患得患失,虚掷光阴,如果这是他想要的回报,她给,只是她也要获益。
盯着他的眼睛,她吻上他的唇,羞涩而又固执地探入,他的舌逮住了她的,纠缠调戏,灵巧地燃烧她唇腔内的每一寸,他的眸里,清晰倒映着她开始无措的表情,和微微颤栗的身影。
在一切失控以前,她推开他,他并没有抗拒,只是倚着床头静静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我该走了。”她努力地笑了一下,故作轻松的样子。
他站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毛衣扔给她:“换上,我送你回去。”
她拿起衣服看着他:“我今天的班……”
他打断她:“我会跟Raymond说。”然后,他转过身,点燃一根烟。
她望着他格外深沉的背影,咬唇换上毛衣。
“我到了。”她指指她所住的单元大门。
他停车,却仍锁着门。
将手里的烟灰往车窗外弹了弹,他望着她:“为什么不问我对你的回报是否满意?”
她一怔,旋即低头淡然一笑:“你满不满意,并不在我关心的范围,也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事情,我只知道,我做了自己想做的。”
棕眸里闪过一丝讶异。
“下去吧。”
他打开门锁,不再看她。
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冷欢才回头,目送街角远去的车影。
这一去,不知是否还有以后。
八、迷失
“Is it enough to love?
Is it enough to breath?
Somebody rip my heart out
And leave me here to bleed
Is it enough to die?
Somebody save my life……”
刚打开门,听见铃声响。
手忙脚乱地将电话从包里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的是未知号码的提示——国内打来的电话。
冷欢迟疑了一会,接通了电话。
“喂。”平淡的女中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妈。”她轻轻唤了一声。
“最近好吗?”
“嗯,还不错。”她打开窗,凝望楼下那片湖水。
“我昨天往你账户打了钱,你有空查一下。”
“知道了。”
可我不会用。她在心里暗暗补充。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问:“身体还好吗?”
“没事,”她看着那几只快乐遨游的天鹅,“如果没什么事,我挂了。”
“好。”那边应了一下,先挂断。
握着电话的手慢慢垂下,她站立在窗前久久未动,直到胃里开始难受,才想起还没吃早餐。
走到厨房,做了两份吞拿鱼三明治,她走到1号敲了敲下门,是顾言诺的房间,她自己住5号。
“等一下!”言诺在里面急匆匆地叫,一阵碰撞声后,她打开一个门缝探出头来看,冷欢一把将门推开:“躲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你身体,吃早餐啦!”
小床上缓缓坐起一个人,身材挺拔,冷欢看着还睡眼朦胧的章程和一脸窘迫的顾言诺,先是一愣,随即嘿嘿笑道:“对不起,对不起……”
把三明治塞进顾言诺手里,她转身就逃,走出几步又折回,把手里另一份三明治也递了出去:“你们慢慢吃。”
再打开冰箱,只剩下几盒酸奶。
忍不住叹了口气——连老天都不眷顾她这个孤家寡人。
零下四度的酸奶入口,一路往下,五脏六腑都像结了冰。
丢了空盒,她爬到床上抱住膝盖,把身体紧紧地蜷起来。入鼻是熟悉的气息,清淡却有无孔不入的霸道,宽大的毛衣把她整个人包围起来,让她有了一些温暖的错觉。
想起今天换衣服时他背过去的身影——这个男人,总是叫人难以捉摸。前一刻明明感觉他在靠近,下一秒却又完全疏离。如果说自己真的不在乎他对那个吻的态度,那是自欺欺人。
这一颗心,交与不交都是在半空中悬荡,那一个不知分寸的吻,是个预谋的赌注,输了纵然心伤,赢了也依旧忐忑。
日子像水一般流淌,平静无澜。渐渐地,已经不会再错手打坏杯子,已经可以牢记所有酒水的名字和成分,已经不用再需要有个人,站在旁边说,要做什么?看我每种用多少份量。
开始觉得自己像《等待戈多》里的两个流浪汉,明明处在等待的过程中,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在永恒的无望中去寻找未知的希望。只知道,似乎有好几天都没有看见那个人,他像是忽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又或者只是刻意回避——那个早晨他送她走的时候,她知道了他不用走大门也能进这个赌场。
监控室里,叶听风盯着眼前的屏幕,沉默不语。手按上键盘,那个娇小的身影慢慢放大,直到一张精致的容颜清晰地呈现。
闲下来的时候,她保持完美的站姿,毕恭毕敬的态度,礼貌周到的微笑,但细细一看,就能发现她处在失神的状态,目光没有焦距。
这个小女人比他想象中聪明,他给了她一个定义模糊的机会,她没有放弃,却也没有全然挑露自己的心思,只是留有余地地试探。
他明白,她在等他的回应,可他有足够的耐心跟她耗下去。
这一场游戏,会比他预料中有趣。
他也会等,等她先沉不住气,当然,偶尔也要给点甜头逗弄一下他的小猎物。
“Huan,”Jason唤她,“老板要两杯黑咖啡到经理室,你能帮我送过去吗?”
握着水杯的手轻颤了一下,她微笑点头。
深褐色的液体从coffee machine中流出来,在白瓷杯中荡起一圈圈涟漪,她目不转睛地盯住那水纹,心里也跟着荡漾。
We feel too much, hurt too much, all too soon we die.
But we do have the chance of love.
Why be afraid of tomorrow when today is all we have?
打开手边的玻璃罐,她往杯中加了白色一勺。
轻轻地叩了一下门,她开口:“Raymond,咖啡好了。”
门打开,一道深邃的目光迎面而来。
“谢谢,”她微笑,没有看他的脸,走进去将托盘放在茶几上,端出其中一杯给他。
谈话仍在继续,Raymond是地道的苏格兰音,而他是纯正的伦敦音。
叶听风将杯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随即沉默了一会。
“怎么了?”Raymond见他忽然不语,有些疑惑。
他摇摇头,面无表情,继续往下讲,目光却看向正欲离开的身影。
退出门的刹那,冷欢嘴边的笑意顿时扩大。
终于挨到下班,她飞快地跑到换衣间打开衣橱。
刚拿起自己的衣服,电话铃又响。
匆匆地翻出电话,她没看号码就放到耳边:“喂?”
“是我。”低沉的声音传来,她有一刻的怔忡。
“谁?”不敢置信地,她又问了一遍,鼻尖忽然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他又重复。
把电话拿开一点,她偷偷深呼吸。
真的是他。下意识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号码的,然后想起他肯定看了员工档案。
“还在吗?”没听到她的回应,声音开始不耐烦。
“有事吗?”她忙问。
“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她一愣,随即笑意漫上嘴边:“我什么时候把手帕和毛衣还给你?”
他冷哼:“你就是为了这点事在我咖啡里放了一勺盐?”
“是。”她无声地笑。
电话那头嗤笑一声,仿佛是讽刺她言不由衷。
“不用给我了,怎么处理随便你。”
电话被干脆地切断,她猝不及防,愕然地听着耳边的忙音,笑容僵在嘴边。
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从刚接到电话的惊喜到现在的沮丧,她来不及反应。浓重的挫败感在身体里漫开,她开始换衣服,动作迟钝,像个机器人一样。
想起了那个绝望的夜晚,她问头一回在她面前红了眼睛的父亲,爸,我还可以幸福吗?
父亲说,可以,当然可以。
又想起那几句台词。
我们太多愁善感,太容易受伤,甚至生命太过短暂。
但我们都有爱的机会。
今天在我们手中,又为何要惧怕明天?
很想就这么沉沦下去,不去想以后,也不用害怕失去。其实一直试图为自己寻找勇气,可惜那并不是他会提供的东西。
走到车站,回家的那班车还没来,她坐下慢慢等。
讨厌M城的天气,总是下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两百多天阴雨绵绵。
雨点被风吹进候车亭,落在她脸上,一片冰凉。
黑色的Land Rover停了下来,她望了一眼旁边一起等车的人,继续低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本来渐大的雨忽然停了下来,她看见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自己眼前。
视线缓缓上移——黑色西裤,黑色大衣,还有那张线条冷峻的脸,棕色的眼睛。
呼吸,有一瞬的停滞。
他撑着伞站在她面前,将周围的冰冷和雨水隔绝,一个小而温暖的世界牢牢地圈住了她。
“在想什么?”他问,盯着她脸上的水迹。
“刚才想到一句很俗的话。”她轻轻一笑,仔细回想的样子,清亮的眸子望着他,“想不想知道?”
“说。”他开口,目光深沉。
“我能从一千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中听出你的脚步,因为那九百九十九个人的脚是踏在地上,只有你的脚步声是踏在我的心上。”
他眸色更深:“骗子。”
她挑眉。
“你刚才明明就没有发现我。”
她狡黠一笑:“刚才根本没有一千个人,你也不是经过。”
他微怔。
然后俯身拉起她:“上车。”
他的手很温暖,热流自指尖传来,一直闯进她心里。
九、碰撞
车内开着空调,冷热交替下冷欢忍不住打了喷嚏,然后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鼻头红红的。
他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下回多穿点衣服。”
她微怔,今晚他的温柔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你送我回家?”她问,小心翼翼。
“不然你要去哪?”平静的语气,却又开着让她窘迫的玩笑,“回我房间,还是找家宾馆?”
她语塞,耳根发热,半晌才讷讷道:“什么啊,您老突发善心,我一下适应不了。”
她的称呼让他失笑,随即低沉的声音传来:“我怕某个人因为我挂断电话,沮丧至死,夜不成眠。”
“谁沮丧啦!”情绪控制不住,她吼过去,然后才发现自己又上当——他明明说的是“某个人”。
“笨蛋。”他轻骂,随即得意地笑出声,嘴角弯成极为好看的弧度,她突然发现,他笑的时候,眼睛格外明亮。
心里一动,却撞上他深邃的目光,她慌忙转头,看向窗外。
车窗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雾气,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她左手握成拳在玻璃上按了一下,然后用纤细的手指点上五个圆润的小点。
“看,小脚丫。”她笑,向他献宝,眼睛弯成月牙,“你要不要试试?”
“小孩子的把戏。”他瞥了一眼,很不屑地。
她也不生气,只是轻轻笑着,头抵在窗上。透过那只脚丫,她看见前面有一处亮光。
“停下车好吗?我要买点东西,家里没储备了。”她央求,可怜兮兮的。
他看一眼那家Tesco Express,刹住车。
十分钟后,他看见她匆匆忙忙地从超市里奔出来,还差点撞上一个人。
“跑得这么快干什么,冒冒失失的。”他蹙眉,看着她把大包小包安置好,然后坐到座位上。
“我怕你等不及,自己走了,”低柔又有些委屈的声音传来,她雾蒙蒙的黑眸望着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知道怎么下雨天还有这么多人出来买东西。”
他的心里一震,他在她心里的信任度就这么低吗,让她担心他会丢下她一个人?
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递到眼前,他望着她:“晚上喝咖啡,会睡不着。”
她拿着纸杯的手往后缩了一下,小脸红了起来:“对不起啊,我没想到这个,我只是想给你买杯东西暖一暖。”
一只大手把杯子从她手中抢过来:“还是我替你喝了吧,你本来就睡不着了。”
她愕然望着他,仔细回味他的话,脸上更加烫起来。
掌心因为咖啡的温度而温暖,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冷哼了一声:“一杯咖啡就打发我,的士司机都比我能赚。”
“那你要什么?”她脱口而出。
你要什么?
同样的话题又诡异地重现,两人都是一愣。
她想起那天的情景,忽然坐立不安。
车厢很安静,只听见外面的雨点砸下来,发出沙沙的声音。旁边不时有车子经过,灯光投射过来,又慢慢消失。
他的脸沉浸在光影交错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总是习惯等公车吗?”他突然开口。
“呃?”她疑惑地看向他,不懂他的意思。
“你会一直坐在那等,因为你知道,公车在这一站一定会停,只需等待它就会来到你的面前,可如果有一天车晚点或者突然取消了呢?同样的目的地,有时候可以尝试打车,就算你不确定拦到的是不是一辆空车,至少你尝试过了,世界上很多东西不会白白在那里等你,需要自己去争取。”
她怔住。
心跳忽然加速——他在提醒她什么?
嘴唇张了张,她想说些什么,他却已迅速地发动车子,似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
车速很快,然后在路口突然转向。
她看着头顶闪过的M9路牌,想提醒他方向错了,他们正往高速公路上行驶,却发现他的神色异常严峻。
“趴下!”疑惑间他忽然暴喝,将她的身体按下,两声短促的闷响炸在耳边,她侧首,发现他那侧的车窗俨然多出两个小孔,周围的玻璃呈放射性的裂纹。
脑中闯入的猜测让她顿时瞪大了眼睛,却发现他狠狠地一转方向盘,将车子往旁边一辆车撞去。
刺耳的摩擦声中,车身的颠簸让她反胃,只能无力地趴在他膝上,才发现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她不知道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状况,也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知道,此刻她心里只有他,只依赖他,也只担心他。
不知煎熬了多久,他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她抬起头,看见车后有隐隐的火光。
“没事了。”他低声开口,脸上有汗水的痕迹。
“你……有没有受伤?”她坐起身,着急地检视他,在发现他右臂有一片血迹时,蓦地红了眼眶。
“只是擦伤。”他盯着她,声音有些沙哑。
他知道她害怕,碰上这种事,就是寻常男人也惊恐。方才她伏在他腿上时,他能感觉她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她追问事情缘由,她却提也未提,开口第一句,是问他有没有受伤。
“为什么哭?”他问,看着她噙着泪水,双手颤抖地拿纸巾。
她摇头,眼泪纷然落下:“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好难过……”
他抿紧唇,挡住她试图替他止血的动作:“坐好,回去再处理。”
渐渐浓重的夜色,将叶听风的神情映得更加深沉。
是他大意了,以为换辆车就可以掩人耳目,看来,今晚赌场怕也是一直有人候着——在心中作下判断,他踩下油门。
车子在一条并不大的街道停了下来,他穿上大衣遮住受伤的右臂,冷欢跟着他下了车,看着眼前的建筑——很平常的白领公寓,也并不是在最繁华的商业区,难道这是他另一个住处吗?
保安刷卡开了大厅的门,她又跟着他上了电梯,然后进了七楼的一套公寓。
出于专业敏感,她一进屋就打量了一下大致情况,大约一百二十平米的大小,线条简洁,色调冷硬,像是他的风格。
“你的房子?”她问。
“嗯,”他应了一下,打开客厅里的一个柜子,翻出纱布,剪刀,镊子等等一系列处理伤口的工具。
她接过来,和他一起在沙发坐下。
他脱下衬衫,赤裸上半身有清晰的肌肉线条,却不是贲张的那种,所以看起来很养眼——她脸一红,视线自动转到他的右臂。
虽然是擦伤,但伤口也有点深,最严重的地方看起来血肉模糊,她拿着酒精棉的手微颤,每擦一下,都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就好像擦在自己的伤口上一样。
他不疼吗?怎么一声不吭的——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与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她呼吸一乱,垂下眼睫,有些不自然地没话找话:“你的眼珠,为什么是棕色的?”
“我母亲是英国人,我父亲是七十年代的台湾留学生,”低沉的声音淡然口口,“确切来说,是个软弱书呆的年轻学生,在我母亲离开他以后,他崩溃,吸毒,穷困潦倒,最后死在街头。我从七岁开始变成一个孤儿,学会乞讨,学会用拳头从别的孩子手里抢到那一点点食物……直到遇上我干爹,一个从五三年就在华人黑帮里闯荡的人物,他教我怎样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生存,在我终于变得强大的时候,又送我去读书……所以,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来得并不单纯,也并不容易,刚才你看见的,只是一部分而已。”
结束自己的陈述,他在她眼里看见预料中的惊愕,然而那抹惊愕迅速被一层泪雾取代,她抬头一笑,眼中晶莹闪烁:“抽烟么?分散精力不会那么疼,我要包扎了。”
他怔住。
她却径自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个精致的烟盒,抽出一根放在他手上,然后从领口掂起胸前的链子。
他抓住她的手,那颗金色的圆珠又滑落下去,在她心口重重地敲了一下。
“害怕吗?”他问,声音冷硬。
“怕。”她专注地看着他格外阴沉的棕眸,“我在怕……自己为什么明知道应该害怕应该退缩却还是一味地沉沦?”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她眼里雾气渐浓,手上包扎的动作却始终未停,仿佛这是一种可以分担她情绪的方式,“前面是一片黑暗,我不知道走下去会遇到什么,但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一步步地往前。”
话音消逝的时候,她低头整理桌上的东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也没有勇气听他说话,站起身,觉得双腿酸软,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在她迈开步子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被猛地拽向沙发,迎接她的,是一个悍然而粗暴的吻。
十、愤怒
这一个吻,是全然强烈的掠夺,霸道地吞噬了她的声音,她的喘息。惊惶间,她慌乱地退后,他却逼得更紧,直到将她的身子抵进沙发深处,无路可逃。
欲望如夜晚的大海,渐渐苏醒,漾起波澜。
微凉的大掌放肆地抚上她细嫩的肌肤,略糙的厚茧滑过她的柔滑,燃起一道又一道的火焰,烧得她颤栗不已。
陌生的情潮挟着几欲灭顶的气势颠覆着她的身心,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的沙发,她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溢出。
他看见了她无助的眸光,却并没有就此留情,下一刻她衬衫上脆弱的纽扣四下飞散,他唇齿抵在她的颈动脉上,轻轻地吮咬,疼痛与迷醉交织,她像等待沉沦的祭品,惶恐而不安。灼热的烙印一路向下,烫上了柔软的胸前,她骤然抽息,嫣红绽放如羞涩的花朵。
在他昂然的体魄欺上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地哭喊出声:“听风……”
第一回,她唤他的名字,那样娇弱而无助。
深沉的棕眸盯着她满是泪痕的容颜,他额上沁出一层薄汗。
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她为他不知所措,为他迷醉,为他沉沦,而这样的欲望在今夜变得格外强烈,他知道她在求他,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她也还有一些害怕,但这些,都无法阻碍他掠夺的决心,更何况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轻易收手。
望着她的目光忽然强硬,他封住她的唇,残忍地闯入她柔软的身体。
错愕的泪水顿时决堤,她痛得弓起身子,全身僵硬,指尖深深地陷进沙发里。
他却依然不肯放过她,捉住了她的手紧紧扣住,一次又一次地撞击,逼迫,她如风口浪尖上的小舟,一次次地被抛向空中,又被浪花无情地卷下,浮沉在浩瀚的大海里,渐渐地被倾覆,被吞没。
身体里让她无法承受的温度,随着他强悍的动作逐渐累积,颤栗的欢愉如绚丽的烟花,终于在她体内绽放。他却毫不留情,在她敏感的身体里更残酷地肆虐,直到她哭喊着与他一起迎接极致的疯狂。
“我是谁?”情潮未歇的那刻,她听见他在耳边问,那低沉的声音仿佛已在心底回荡三生三世。
“听风……”她脆弱地轻泣,意识逐渐涣散。
睁开眼,她身子还酸疼得厉害,全身都像快要散架。
眼前是一张冷峻的容颜,即使在睡梦里,他脸上的线条也没有柔和一点。现在想起来,和他为数不多的那几次玩笑已属十分难得,很多时候,他即使是笑,也是极为冷淡的。
害怕吗?
脑海中又浮现他昨晚问的话。
其实一直有想过,三十二岁的年纪能拥有一家如此规模的赌场,要么是富家二世祖,要么背景绝不单纯。但在知道他过去的瞬间,她还是有些惊讶,惊讶于这样傲然出色的一个人,会有那么不堪的身世,心在那一刻,突然无法抑制地疼。
伸出手,她忍不住轻抚他的眉目。一双深不见底的棕眸,总是轻易地就看得她心慌意乱,微微扎手的胡渣,缠绵的时候会刺痛她的脸颊……视线随着右手的动作落在他的薄唇上,她脸不由一烫。
还是忍不住,小心地凑上去,即将得逞的那一刻,一只有力的大掌扣住她的后脑,逼着她与他唇舌绞缠。
“睡美人的戏码,搞错对象可要受罚。”他浅笑,目光促狭。
“为什么不说话?”他挑眉,看着不语的她。
“谢谢。”她低声开口。
“嗯?”
“谢谢你要了我。”
他怔忡地看着她,笑意从眼里褪尽,闪过的是一丝狼狈。
“听风?”她疑惑。
只是一瞬,他的双眸又盈满笑意,快得让她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然而他突然将她抱住,手劲紧得她无法呼吸。
“还疼吗?”他问,下巴摩挲着她的发,声音有一点沙哑。
她窘迫,将发烫的脸埋在他胸前,用迷迷糊糊的声音抱怨:“现在问也晚了。”
他失笑,胸膛颤抖。
她越发难为情:“不跟你说了,我去做早餐。”
“好。”他放开她,饶了她一回。
厨房里设施都很齐全,冷欢用昨晚买的材料做了窝蛋牛肉粥,Tesco不比中国超市,只有那种长米,没法熬得像中国米粥那般软糯,但总算味道还可以。盛了两碗放到托盘里,她端着走向卧室。
门开着,他似乎在和人讲电话,有笑语传来。
“柳大小姐终于舍得过来啦,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
跟着入耳的,是他爽朗的笑声,冷欢的步子顿时停住——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得这么开怀这么放松。
“等你到了再聚吧,我特别怀念当初在大学遇到你的日子。我很想你,若依。”温和动听的声音传来,她的心慢慢地凉下去。
就在他们缠绵一夜的床上,他对另外一个女人诉说想念之情,用那么低柔的声音,笑得那么开心。短短几句话,有名有姓,时间地点俱全,让她自欺那个女人是他妹妹的可能都没有。
我很想你,若依。
托盘边缘的手蓦地抓紧,指尖泛白——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想她。
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像一个傻瓜。
“做好了?”他丢开电话,边穿衣服边微笑地看着她。
“嗯,”她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语气生硬,“我刚想起学校还有些事情,我先走了。”
她要找一个地方独自静一静,此刻她根本无法面对他。
他盯着她,目光转冷,显然不信她拙劣的借口:“今天是周六,英国人什么时候这么勤劳了?”
她语塞。
过了许久,她幽幽开口:“昨晚,我很开心,真的谢谢你……就这样吧。”
她鼓起勇气望着她,逼着自己朝他洒脱一笑。
“什么意思?”他冷笑,“你干脆说合作愉快,欢迎下次光临好了。”
他的讽刺顿时让她红了双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喜欢你没错,但我不希望因此给你造成什么负担。”
这个男人,不是那些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他的世界对她而言太过复杂,她需要让自己试着退一步,才不至于陷得深,跌得痛。
他因她的话怒火中烧,深眸狠狠地瞪住她——本以为她已全身心地信任他,谁知她竟这么快就退了回去,还想和他撇得一干二净。是他太高估自己还是太低估她了?很好,她执意如此,他就陪她玩,他就不信她这颗心能藏到什么时候!
“你以为你会给我造成什么负担?”他蓦地开口,声音冷酷至极,“如果我要找***,你甚至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大方,自己的第一次都让我随便上。”
他的话如冰冷的利刃,一刀刀割得她遍体鳞伤。
她死命地咬唇,才不让自己的眼泪在他面前掉下来。
“愚蠢的女人。”他冷哼,站起身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拖向客厅,她只好慌乱地跟上他快速的步伐。
拉开门,他把她的包扔给她,将她推了出去,“你现在可以去你的学校了,如果你下次孤枕难眠的时候,可以找我,鉴于你昨晚的表现,或许我会考虑一下。”
一声巨响,门在眼前无情地关上,她整个人也跟着重重一颤。
眼前朦胧一片,她甚至看不清那扇隔着彼此的门。
眼泪掉下来的那刻,她转身,像个木头人一样走向电梯。
十一、记忆
雨下了一夜,还是没停,淅淅沥沥的,卷着满街梧桐叶,落了一地暗黄。
才发现把伞忘在昨晚的车站了,只好冒着雨走到马路边。附近并没有公车站,等了好久也没有看见那种大大的黑色的士。叹了口气,冷欢打电话叫车。
依然是无尽的等待,左手习惯性地去掏口袋,才想起自己的烟盒此时正躺在他家里的茶几上,于是悻悻地抽出手,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雨势渐大,淋湿了她的头发,蹲在路边,望着眼前苍茫一片,忽然有种累极了的感觉。
对自己说,请勿难过,请勿哀伤,请勿耿耿于怀,请勿念念不忘,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若没有别人来疼,也要学会疼自己。二十四年来,人生最坏的事情她已经承受住,又何必轻易为情所伤?
视线越来越模糊,她伸手,抹去脸上湿漉漉的一片。
耳边有喇叭声响,她拉开门上车,闭上眼靠在后座上,有气无力地报出地址。
车内很暖,听着雨点敲击车窗的声音,忽然想起昨晚坐在他车上,心里一点点心酸,一点点雀跃,一点点忐忑,不过一夜,物是人非。
居然昏沉地睡了一路。
“多少钱?”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她睁开眼问。
“不要钱,请我吃早饭。”一只手从驾驶座伸出来,指指窗外的Costa。
冷欢一愣,才发现车子根本没有到她家,而是停在了商业街,司机却已转过身来笑呵呵地看着她,漂亮的凤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Jonathan。”她惊讶地叫出他的名字。
“TT能被人当成出租车,我也就忍了,这么一个帅哥坐前面,你居然都没发现,才是最让我伤心的事。”
冷欢被他逗得莞尔:“既然我这么大罪过,这顿早饭我请定了。”
长长的咖啡牌,最上面是Espresso,浓重,强烈,深沉,忽然想起有个人,最喜这种苦到至极的萃取浓液。
“点啊。”一只手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
冷欢微窘,匆忙对服务生说:“Caramel Machiato,谢谢。”
“好的,两杯。”服务生确认,冷欢诧异地望着对面的男生,“你也点的这个?”
他一笑,阳光般灿烂:“I am a sweet guy.”
冷欢一愣,也笑起来。
“我英文名Jonathan Lee,中文名李乔,叫我乔吧。”他忽然开口,望着她唇边浅浅的笑意。
“好,乔。”冷欢点头。
食物上来,她脱去身上的大衣。
李乔看着对面的小女人,穿着一件对她而言大得离谱的男式衬衫,袖口松松地卷到肘部,她却丝毫不以为意,正大快朵颐眼前的芝士蛋糕。
“大好周末,你也去419了?”他笑,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什么?”她抬头。
“For one night.”
冷欢一怔,想起他那个“也”字,不禁淡淡一笑,然后点点头。
“不过看起来你好像没我幸运,朝泪如潮,难道不欢而散了?”
“岂止,被扫地出门了。”她接话,手中却仍在忙碌地切蛋糕。
“什么烂男人这么没品,让他去死。”他骂道,一脸鄙视。
她大笑,笑得呛出眼泪,不停咳嗽。
“吃得这么急干什么,觉得好吃下次再来。”他微微责怪,把纸巾递给她擦眼泪。
她淡淡一笑:“也许没有下次了。”
他挑眉:“人生漫长,有的是时间。”
“对你而言是,”她开口,声音平静,“对我而言不是。”
“知道AMA吗?全名Atypical myocardium atrophy,非典型性心肌萎缩症,自二十世纪初以来全世界患者不到三百人,我是其中之一,目前寿命最长的患者只活到35岁。”
2003年,SARS在中国横行肆虐,闹得人心惶惶。依稀记得是5月的某一天课上,她突然晕倒,吓坏了一帮同学,父亲更是马上订了机票赶过来,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天,父亲以为她在昏睡,其实她清楚听见了医生口中那个全然陌生的名字,同样是非典,同样的不治之症,只不过时间长短而已。
那一刻,她如石像一样僵在床上,全身都似乎凝结不动。所有的憧憬与梦想瞬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残酷的现实。她变得乖戾,浮躁,痛恨这个世界的不公,恣意挥霍所有美好的东西。烟抽得极少,却去买Orb Lighter,翘课办旅游签,只为了飞到曼城去听Oasis的演唱会,随手拿来抄课件的笔,却是MONT BLANC的 Hommage à Wolfgang Amadeus Mozart,鞋子已经很多,却还是一味执着于一双Manolo Blahnik……她不知道除了这样发泄,她还能怎样压下心里潮涌的恐惧。她蒙蔽了心神,不去看不去想父亲望着她时日益沉重心痛的眼神,也不去追究即使位居高位也几十年一身清廉的父亲如何负担她这样穷奢极侈的生活。
直到某个清晨,她在千里之外的大理看见报纸上的父亲,天地一朝变色。雪山上的冰冷,寒彻心扉,痛入肺腑,她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连滚带爬地下山,也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地上了回去的飞机,只知道双脚落地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是母亲重重的一个耳光。
父亲留给她的话,只有两句——对国家,我有罪,对你,我无悔。
她握着那薄薄的一页纸,一个人在房间里关了一天一夜,哭了笑,笑了哭,怎么也不相信那么刚强的父亲会选择自杀。
然后,她逃了,逃到这异国他乡,尝试忘记从前的一切,尝试开始新的人生,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工作,努力地生活,努力地笑——即使她的人生并不会太长,即使现在拥有的一切下一秒就可能全部失去。
藏在心底的伤口,以为早已结痂,如今才发现,一直都没好透。生命里有些痕迹,不思量,自难忘。到今天,才发现24岁的冷欢并没有比20岁的冷欢坚强多少,依然会因为受伤而哭泣,依然会因为惊痛而逃避,所有的挣扎不过唤起旧伤而已。
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诉说中天气那么轻松,寻常,只是桌上的纸巾,早已被她揉成一团,又展开撕得粉碎。
李乔望着她,目光深邃:“努力的生活,努力地笑——为什么不努力地爱?”
努力地爱?
冷欢默念着这四个字,嘴边扯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她是一个给不起承诺的人,也是一个无法负担他人承诺的人。
爱情纵然诱人,于她却是毒药。一旦沾惹,她无法想象抽身的痛苦,如果注定要失去,那就不要去拥有。想起早上那气怒的俊颜,她不由苦笑,如果不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应该是气她的退缩,或是不爽自己反过来被女人摆一道。
这样的男人,冷傲狂妄,习惯了睥睨天下,断不会为谁羁绊了脚步,她可否容自己自私一回,贪得这一晌之欢?
至于爱——她凄然一笑,摇头,再摇头。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李乔盯着她,缓缓开口:“人不能自拔的,除了牙齿还有爱情。”
十二、相逢
爱情么?
喝一口咖啡,冷欢自嘲一笑。
爱情这东西,不是太饿,就是太饱。不是赔尽,就是全赢。别人为食而生存,她为生存而食,这一颗心已自顾不暇,如何再承担更多?
“今天我跟你说的,你就当没听见吧。”
“为什么偏偏只告诉了我?”
冷欢看着对面的李乔,沉默不语。这个男人,并不只是外表出色。他并没有因为她的故事而表现明显的同情和安慰,而这些恰恰是她最不需要也最不齿的东西。
一直觉得,多伤多痛,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真正清楚,旁人再难过,也不过是在重复提醒糟糕的处境。一味沉溺和渴望慰藉,非但于事无补,更会越陷越深。于是这么多年,都一个人坚强地走了过来,今天会突然倾吐一切,难道是自己变得软弱了?
放弃自己的思绪,她抬眼歉意地一笑:“对不起,是我心情不好,失态了。”
李乔没有追问,只是微笑颔首,端起手中的咖啡。
“听章程说你和David组了一个乐队?”冷欢扯开话题。
“嗯,闹着玩的,就是一爱好,”他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我们周三到周五在Fireice的China店驻唱,你下周可以去找我们。”
“好,”冷欢笑起来,“下周四不用打工,我叫上言诺他们一起去。”
“行!”他爽朗一笑,看着她穿回大衣,“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冷欢也没和他客气,本来就很累,吃饱喝足后更是觉得非常之困。
路过柜台时,李乔又买了一堆甜点。
“从没见过男人这么爱吃甜食。”冷欢好奇,忍不住打趣。
他倒是一笑,也没有说话。
照样是睡了一路,醒来一看表却已经十二点。
冷欢吓了一跳:“怎么车开了这么久?”
“到是早到了,我看你睡得太香,不忍心叫你。”李乔漂亮的黑眸望着她,眼里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他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冷欢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他的厚棉外套。
“你等了我整整两小时?”冷欢有些惭愧地把外套还给他,心里隐隐有暖流暗涌。
“两小时十七分。”他敲敲仪表盘,又回复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
“对不起。”她更窘。
他眯起眼看着她脸红的样子,露出一个大大的迷人笑容:“觉得这么抱歉,要不以身相许吧。”
冷欢怔了一下, 然后才看见他憋不住地大笑,于是拿起包砸过去:“许你个头啦。”
不由地,也跟着他笑得很开心。这个男人,总让人想起八月的阳光,灿烂得一塌糊涂。
他把包和Costa的纸袋一起递过来,她不解地望着他。
“给你买的午饭和晚饭,你今天就完全可以在床上赖一天了,”他又是皮痒地一笑,“怎么样,感动吧?”
她接过纸袋,边摇头作哀怨状边推门下车:“唉,我是第几个让你这么做的女人喔。”
“少来。”他笑骂。
站到门边,冷欢摆摆手准备和他告别,却看见他下车绕到她身前。
“怎么了?”她疑惑地看着他。
“抱一个吧。”他说,语气认真。不等她回答,他已张开双臂环住她。
清爽的气息,如夏日的微风,轻轻地环住他。宽阔的胸膛,就这样紧紧地贴着她,让她放心的依靠。
忽然间,她忘记了反抗,忘记了这个人,自己只见过两面。那一种亲切的,被呵护的感觉,熟悉而久违。
“好好照顾自己。”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句。
她眼里顿时一热。
Long island ice tea,长岛冰茶,cocktail里的Chanel No.5,成份是Vodka,Rum,Tequila,Gin,Triple Sec,Sweet and Sour Mix,Coca-Cola,明明没有半点茶的成份,却有伪装得完美的温柔纯情,一杯入喉,才知那深藏的诱惑与狂野,让人一点点地沉沦。想起某个女歌手那首关于长岛黄昏的歌——爱恨还没演完,我们已走散。
也是个倔强的女子,百转千回,为爱痴狂。只是那一个人,却渐行渐远。爱恨嗔痴,到最后终究是俩俩相忘。
插一片柠檬在杯上,才发现柠檬片又快用完。于是洗了几个,认真地切片。
一刀,又一刀,入鼻有清香,报纸上说柠檬能帮助澄清思绪,她持怀疑态度,否则怎会心绪纷扰,胡思乱想?
仿佛听见场下的人声骚动,她抬起头,看向众人目光所在,然后一下愣住。
那是个从楚风宋词里走出来的女子,冰肌玉骨,水殿风来暗香满。只望一眼,便恍若身陷江南春色,杨柳岸,晓风残月。冷欢自小便似精致的娃娃,早已习惯被人夸捧,到今天方知山外青山楼外楼,何为倾国倾城之姿。
“你好,我找Feng,你们老板。”美人对她一笑,吐气如兰。
冷欢心里一震,抬手指指右前方的走廊。
原来是找他的。
嘴边扯出一丝微笑,她低头继续忙自己的。
“若依。”熟悉而低沉的声音穿过整个大厅,轻柔地撞进耳朵里,一如那日。
——柳大小姐终于舍得过来啦。
——我很想你,若依。
真好,名字都这么般配。
轻风拂柳柳若依。
站在一起更是人间美景。
手指突然一痛,才发现不小心割到了。
“怎么切个柠檬也不行。”Grace皱眉,很鄙视地。
“是啊,”她淡淡一笑,“我真没用。”
A little girl, loving you
How can she be beautiful?
If she has a pure heart like me
Do you love her just a while?
If you want her to change
she can change for you, right now
Even though she has gone out of your sight……
叶听风走进Fireice时,里面正是激烈的摇滚。有道清亮的女声正在唱着陌生的英文歌,任性又满不在乎的调调,却又有一些苍凉的味道。周围的人正跟着节奏摇摆,场面火热。他牵着柳若依的手,小心地护着她在人群里穿梭,然后走到角落里一张桌子前。
“八国主题的Fireice,单单这China店就这么火爆,真是生意兴隆。”他坐下,冲李修然调侃。
后者的目光在他和柳若依相握的手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不着痕迹地转开:“我这是小本经营,哪像你,动辄百万千万的。”
叶听风一笑,看向柳若依:“怎么不叫哥?刚才还念了他一路。”
柳若依脸微红:“谁念他了!”
李修然望着她气恼的样子,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一曲终了,人群里发出几声口哨,不少人喊着要再来一首。
冷欢郁闷,握着话筒看向一旁的李乔,他却在坏笑,爱莫能助的样子。
今晚言诺和章程另有约,她只好一个人过来,坐在下面喝着饮料听他们唱了几首,倒也十分惬意,谁知李乔这厮不知何时听说她在大学里也唱过歌,硬是通知也没通知一下就让她上台,这回可好,骑虎难下了。
轻叹口气,她认命,反正这首结束就要换别的乐队。
“The way of the wind.”淡定而轻柔的声音响起,仿佛有震慑人心的力量,周围一下就安静下来。
角落里某个身影在听到这声音时微微一震。
英文名,唱出来却是中文歌。简单的吉他音,轻轻地往人心头绕。那一个静坐在台上的女子,悠悠地弹唱着,嘴边始终有丝淡定的笑容,长长的卷发笼着精致的娇颜,披在纤细的肩头。有一点妖娆,有一点哀伤,有一点无奈,有一点孤傲,仿佛这天地间,只有她一个,观望人世烟火。
突然下雨的夜晚
我们隔着街对望
灯火是隔世的阑珊
风吹起你的大衣
在我耳边吟唱
我听见
天空的哭泣
我听见
落叶的眷恋
却听不清你的心弦
如果生命是繁花一场
如果它注定要被风吹散
我也不后悔那刻的绽放
突然下雨的夜晚
我一个人站在街头
回想你微笑时的脸
风吹起我的头发
在我耳边吟唱
我听见
思念的纠缠
我听见
孤单的绝望
却听不到你的去向
如果这流动的空气
就是你爱我的重量
那么就让它将我埋葬
缠绻的声音缓缓淡去,听歌的人却还在沉醉。
过了许久,人群里掌声如潮。
“真是不错,”柳若依惊叹,“这歌从来没听过,看来是自己写的。”
叶听风往台上的人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喝完杯中的酒。
李修然招手叫来领班,然后问道:“这唱歌的是谁?”
领班摇头:“她不是我们这的人,好像是李少的朋友。”
李修然微讶:“你把那小子叫来。”
五分钟后,李乔拉着个人一路挤了过来。
“李大哥,你找我?”他笑呵呵地朝李修然肩上一拍。
后者笑道:“我是好奇你上哪给我找来这么一人才。”
李乔把身后的冷欢推了出来,大声介绍:“冷欢,我目前的追求对象!”
她什么时候又成他的追求对象了?冷欢忍不住瞪向这个欠扁的家伙,却触到一道森冷的视线,下意识转头,她身体顿时僵住。
“冷小姐你好,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到这来和小乔一起唱?”李修然微笑,向她伸出手。
冷欢还未开口,冷硬的声音已传来:“她是我的员工,我看你要失望了。”
十三、取暖
李修然一愣,看了一眼他有些反常的神色,顿时反应过来,随即对李乔介绍道:“小乔,这是Windy Casino老板,你爸认识他,你就叫他叶大哥好了。他旁边那位就是我妹妹若依,刚从法国过来。”
李乔冲两人点头微笑:“叶大哥的年轻有为,家父早已提过数次,若依姐的国色天香,我更是早有耳闻,今日得以一见,真是莫大荣幸。”
冷欢看着他,有些讶然,本以为他是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此刻看来,也是个十分精明的人物,这番话,游刃有余,滴水不漏,显然是习惯了长袖善舞的功夫。
叶听风淡淡一笑,伸出手和他相握,目光却异常犀利地盯着他。
虎父无犬子,眼前这二十刚出头的小子,看似慵懒,实则锋利,华夏建设有这样的继承人,李荣生足以欣慰。
“冷小姐,”李修然忽然看着冷欢,眼里有一丝诡异的光芒,“你唱得这么好,真的不考虑到我这来?至于薪水,我是绝对不会小气。”
冷欢怔住,随即答道:“唱歌和调酒,都不是我最想做的事情,既然都只是谋生手段,目前的工作能解决我的温饱,就以足够。”
李修然微讶,然后会意一笑。
“各位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了,你们慢慢玩。”冷欢微笑,站起身。
李乔也跟着起来:“我送你。”
刚迈开步子,身后有低沉的声音传来:“你刚才唱的歌,中文名是什么?”
冷欢的脚步停住,转过身迎上那双正紧盯她的棕眸,平静地开口:“没有中文名。”
回到家洗漱完毕,已经十二点多。
冷欢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论文资料,到了这里,养成的坏习惯就是老是三更半夜熬作业。
夜已深,偶尔听见马路上有汽车呼啸而过,十二月的风吹过窗户,轻轻呜咽。盯着屏幕上的设计图,却总是无法凝聚心神。
电话突然响起,她吓了一跳,拿起来看见号码心里更是一惊,慌乱中竟按断。然后又后悔得要死,本来还可以装睡没接到,现在摆明了她是故意的。
她颓然地靠在椅子上,盯着桌上的电话,五秒钟过去了,十秒钟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它没有再响。
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怅然。
楼下忽然传来马达声,随即一阵刺耳的长鸣响起。
冷欢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膝盖重重地顶在桌子上,痛得她眼泪都冒出来,强烈的不安让她走到窗边看向楼下,只见路灯下一个人站在车旁,正仰头看向她窗打开的方向。
这个人渣!冷欢在心里暗骂,居然大半夜长按喇叭,扰人清梦。
桌上的电话又响起来,她拿过来站在窗边接听。
“一分钟。”简短有力的命令传来,楼下那人望着她,从容地切掉电话。
冷欢只呆了一秒,下一刻立马抓起床上的衣服套在身上,然后开门就奔向电梯。
跌跌撞撞地推开大门,某人的手又放在方向盘上,她气急:“喂!”
他却没有按喇叭,从旁边的置物格拿出一盒烟,抽了一根点上,姿势悠闲地欣赏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跑得这么急干什么?这么想念我?”叶听风一笑,眼神戏谑地望着她。
冷欢气结,这个男人的不要脸,堪称独步天下。
夜凉如水,冷风徐徐吹来,她不由环住双臂,他望着她,眼神忽然变得灼热。
冷欢这才发现匆忙之间只在短裤T恤上套了他的那件毛衣,此刻松松地挂在身上,垂到她的膝盖上。
“我随手拿来套上的……”她微窘,却觉得有越描越黑的感觉。
他不语,眸色深沉,只是盯着她。
“走吧。”他突然开口,扔掉手中的烟。
“啊?”冷欢一愣,正要问他去哪,他却把钥匙从她手上拿过来,一把横抱住她进楼。
“喂,”进了电梯她才反应过来,“我没有同意你去我房间!”
他眼神阴沉,视线自镜中射向她:“有别的男人在?”
她摇头。
他似乎满意于她的答复,步出电梯问:“几号?”
她不吭声,以沉默作反抗。
他淡淡一笑,大手忽然从她宽松的领口伸进,握住一只丰挺。
“啊!”她顿时惊呼,然后红着脸咬牙切齿,“12。”
房间门一打开,她就飞快地从他怀抱跳下,动作迅速地将晾衣架上不明物体收下塞到衣橱里,然后“砰”地一声关上橱门。
他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恶劣一笑:“内裤吗?又不是没被我看过,藏什么?”
她恼羞成怒:“如果现在不是法治社会,我早已把你千刀万剐。”
他微笑:“我宁可你先奸后杀。”
她气结,放弃跟他作战,冷冷地问道:“你来我这做什么?”
“不能来么?”
“我们还没和好。”更何况,他又不是没有美女作陪。
“小孩子。”他很不屑地。
她郁闷,有些委屈。
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松地再来找她,仿佛那天,他从来没有说过那些伤人的话。
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原来还是隐隐受伤了。
他自然是无碍,正如他所言,她根本不会给他造成什么负担。
那么,又为何来找她?一时寂寞,空虚?
低头自嘲地一笑——她想这么多干什么?这样的夜里,有一个人陪着,也不是坏事,总胜过自己孤独。
“喝什么?”她转头问他。
“不用。”他坐下来,拉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双手环着她。
“你画的?”他指指电脑上的图。
“嗯,”这样亲昵的姿势让她有些不自在,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她耳根红起来。
“不错。”修长的手指敲击键盘,他往下翻图,“怎么总是喜欢大大的落地窗?”
“那样阳光可以照进来,满屋子都铺满,风吹进来的时候,可以抱着被子窝在床上睡觉,多惬意。如果窗外有海就更好啦,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她的一脸向往,颊上红扑扑的,台灯的浅黄光晕下,像个可爱的陶瓷娃娃。
他低头,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她呆住,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偏过去,才看见发现他左耳今天戴了颗耳钉,Giorgio Armani的银鹰,微微闪光,低调而华丽。
她心里叹了口气——这个风骚的老男人。
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耳垂。
“喜欢?”他问。
她诚实地点头。
他伸手把耳钉摘了下来。
察觉了他的意图,她捂住自己的耳朵:“我的耳洞堵了快一个月了!”
“把手拿开。”他不耐地命令。
僵持到最后,终于还是她的惨叫,成全了他的决心。
“好痛。”她小心地摸那只飞到她耳朵上的鹰,眼泪汪汪。
“不许摘下来。”他恐吓,唇边勾起一丝轻浅的弧度,棕眸满意地看着她。
“我还得写会作业。”她抬眼看着他,可怜兮兮地。
“好,你请便。”他放开她站起身,往浴室走去,“我先睡觉。”
她傻眼,目送他嚣张地关上门。
洗过澡,他很自觉地睡到她床上。
空气里隐隐有沐浴液的清香,背后传来浅浅的呼吸声,盯着电脑,冷欢的心跳却跟着他的呼吸起伏不定。
挣扎了半天,她放弃,关上灯轻轻爬到床上。
有力的双臂自身后环住她,她身体顿时一僵。
“我只想抱着你睡。”他轻轻开口,下巴抵着她的头发。
身体忽然松弛了下来,她缓缓转过身,趴在他的胸口。别太烦,别太乱,只要这怀抱能让她取暖就足够。听这耳边的心跳,一直是平稳的节奏,断不会为了谁而改变。
他不是她的王子,她亦不是他的Cinderella,只是这长夜漫漫,适合彼此慰藉。
“为什么害怕爱?”他忽然问,打破宁静。
她心里一震。
这个男人,早已看穿了她。
“因为害怕失去。”她轻声回答。
“好,”低沉的声音在头顶缓缓响起,“那就不爱。”
她疑惑地抬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我们在一起,只在一起。”
十四、开始
她没有出声,只是将手伸进他的掌心,手指张开,扣住了他的。
他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的眉心。
原来女萝菟丝般的交缠,并非一定要两心纠结。
埋在他怀里,她忍不住叹息——这个男人的心到底在哪里?如花美眷亦得不到他忠诚相待,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分,他却半点也不知道珍惜,偏偏跑来和她逢场作戏。
风般的男子,谁能恋得住?若爱上他,注定万劫不复,会低卑到如一颗细沙,随风漫飞天涯。
此刻窗外是冬日的冷风,而身旁的怀抱却温暖如春,这安静的感觉,仿佛他们已相伴多年。
孤单太久,她贪恋这体温,而最重要的,来日抽身而去,她也不必说抱歉,他亦不会挂念。
好吧,只有彼此能平淡相处的人,才能长久。
更何况,所谓长久,对她而言也不会太长。
清晨,依稀听见窗外有鸟儿清脆的叫声。
抬起头,却触到他的视线,专注而深沉。
“早。”她故作轻松地一笑,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他偏不成全她,修长结实的双腿牢牢缠住她的。
她脸微热,有些挫败地看着他。
他笑:“不要露出那种要被蹂躏的神情。”
她大窘:“我哪有。”
生气地转头,不想再看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白皙的后颈却从长发下露出来,分外香艳,微红的耳朵上,那只鹰正闪着银色的光芒。
他低头吻住她细嫩的肌肤,一路轻吮,到胸前,再到她柔软的唇瓣。
湿热的气息顿时充斥她的唇舌,她轻吟一声,接受了他霸道的攻占。
闭上眼,她任他在身体里挑起惊涛骇浪,四周的一切仿佛都被无形的黑洞吸附,悄然静止,只剩彼此的喘息,在脑海里搅起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她的睡衣滑落半边,露出雪白晶莹的香肩,他忍不住吻上去,啃咬出一点绯红。
“听风……”她骤然抽息,无助于这种熟悉的空虚。
她望着他,眼睛纯净脆弱得如一个孩子。
他眸色忽暗,脱下衣服蒙住她的眼。
她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耳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身体的感觉因为视觉的失去而更加灵敏。
他的吻,密密麻麻地烙上她每一寸肌肤,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忍不住轻颤,双手抓乱了身侧的床单。
忽然他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仿佛一切都止息。
她紧绷的身体跟着放松下来,伸出手,想要触摸他。
她碰到他的同时,他突然沉下身子,狠狠地进入她。
“听风!”她惊喊,抽泣出声,几乎魂飞魄散。身体里的撞击,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宣告着他的占有。
她只能慌乱无助地攀住他结实的背,接受他带来一波波覆灭般的震憾。
每一次她都以为她快承受不住,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证明她可以。
直到她带着哭音求饶,他才让她在极致的欢愉中得到救赎。
太多的激情,让冷欢倦极而眠。
叶听风坐起来,看着趴在身侧的她,神情晦暗不明。
汗湿的鬓发柔柔地贴在她的脸颊,他伸手拨开,看见两排长而卷的睫毛上,还有淡淡的泪痕。手指刚要触到她的眼皮,又慢慢收回。
冷欢醒来时,房间地上有一道微弱的光线。目光被那道光所牵引,她看见他无声无息地站在窗前,从窗帘拉开的那条细缝望向外面。
有风轻轻吹进来,他手中的烟白雾缭绕,让他的表情更加难测。他眉间微蹙,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有些困扰。
冷欢拥起被子倚在床头,静静地望着他。
他听见声音,转过头。
“早上抽烟,对身体不好。”她好心提醒。
“既然都抽烟了,计较什么时间抽岂非多此一举。”他嘲弄地一笑,掐灭烟在床边坐下。
他的手,捉住了她来不及藏回去的一只纤足。邪恶的手指顺着起伏的曲线一路向上,又在她腿上流连。
她挣扎,他却握得更紧。
“这边怎么来的?”他点了一下她膝盖上淡青,她疼得轻呼。
“昨晚太急撞的啦。”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轻笑,俯身与她额头相抵:“你是在怪我吗,宝贝?”
她垂眼,避开他魅惑的视线,心里忍不住叹息,要抵抗这个男人的魅力,实在是痛苦的事情。
他握住她的手,松开时,她的掌心多出一张磁卡。
“我在赌场住处的钥匙。”他解释。
她点头,默默地放在床头柜抽屉里。
“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皱眉。
“我在想,”她明亮的双眼望着他,似乎极为困扰的样子,“我是不是应该挤几滴眼泪,然后扑到你怀里喜极而泣地说,听风,你对我真好——”
他一怔,随即朗声笑起来:“你真可爱。”
是可爱,可惜无法爱。
“饿么?”他问。
她边点头边穿衣服。
“想吃什么?”他又问。
“随便点吗?”她歪着脑袋,很期待的样子。
他微笑颔首。
“豆浆、油条。”她狡黠地一笑。
“好。”他爽快地答应。
她半信半疑。
M市广式粤式的茶餐厅不少,但好像都没有豆浆油条卖吧。
他拨了个电话,简短地命令:“你给我再带些豆浆,油条。”
挂断电话,他看向她:“要等一小时,我们先去赌场。”
一小时后,Windy Casino十八楼。
冷欢惊叹地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食物:“哪里买到的?”
“伦敦。”他端起一杯豆浆喝了一口。
她呆掉,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
“怎么可能这么快?”她质疑。
“我们今天正好有专机过来,顺便。”他继续吃东西,姿态悠闲,似乎完全不觉得她问的算一个问题。
她又一次震撼,讷讷道:“其实中国超市好像有油条卖,老外超市也有豆奶,只不过开门晚而已。”
他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想吃地道的。”
她识相地闭嘴——算她白说。
“几点下班?”他问。
“周五客人多,要十点。”
“今晚我没法送你。”他盯着她。
“我明白,你又不是我男朋友,当然没这个义务。”她迎着他的目光,表情平静。
“你自己小心点。”
她点头,笑容无懈可击。
十五、对望
有时候,还是不能相信生命里已进驻另一个人的身影。彼此纠缠,却不曾有情。所以当午夜梦回时感觉到腰间那只有力的臂膀,清晨醒来时看见那张男性的容颜,依旧会有一瞬的怔忡。
不是朋友,不是恋人。
他只是冥冥中上帝给她的恩赐,来陪她走一段路。
“喂!”顾言诺拿起可乐杯在桌上敲了敲,冷欢迷茫的视线从窗外移到她的脸上,神游太虚的状态被迫终止。
“所以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不经意的一颦一笑就会成为两个人相伴终生的理由,你觉得呢?”顾言诺问,眼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冷欢微微汗颜——她说这个干什么?她刚才讲到哪了?
再仔细回想顾言诺说的话,脑海中忽然浮现那一个人的笑脸,她自嘲一笑,下意识的摇头。
一颦一笑可遇,但相伴终生难求。
顾言诺却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她的反应。
“冷欢,我要结婚了,”顾言诺看着她,“和章程。”
冷欢怔住,然后才发现她宣布了一个多么惊人的消息。
她开始笑,笑着笑着,有眼泪淌出来,而对面的那个,也跟着红了眼睛。于是两个人,都是哭哭笑笑,惹得旁人纷纷观望。
冷欢望着好友激动而又兴奋的神情,欣慰的同时心里百般滋味交杂。
曾经是两个穿着卡通睡衣的女孩,挤在小床上笑闹不停,那时父亲总会看着她们无奈地叹气说,你们两个疯丫头,将来怎么嫁得出去。那时,她们的心如白纸,柔软地铺展,等待着饱蘸墨汁的笔触。她们一起热烈而盲目地讨论期翼的爱情,一起想着那个出现或尚未出现,会让她们脸红心跳的男生,不厌其烦地猜测他的外表和内心。
依然记得大二的那天,她发病晕倒,当时医学系的学生做完实验正好经过她们教室,顾言诺急得当场就冲出去逮了一个男生来看她的情况,那男生看出她是心脏出问题,却没有解决办法,只能一起等救护车,结果顾言诺抓着他的领子把医学系最优秀的高才生给臭骂了一顿,差点没一拳挥过去。事后她才知道,那个倒霉的男生就是章程。
这么多年,从大学到出国,顾言诺和他是相看两相厌,没事就互相打击,如今却真的修成了正果,看来,她这场病,也不完全算坏事,至少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穿着G-STAR的宽松仔裤和同个牌子的男式咖啡色毛衣,冷欢跟着顾言诺和章程在店里挑戒指。
她望着正无比兴奋的两人,慢慢地晃到别的柜台。
“冷欢!”顾言诺喊她,“你躲那么远干什么?咱们是买戒指又不是项链,快来帮我参考这两对。”
冷欢叹口气走过去——就是因为知道是看戒指她才躲好不好。
她看着绒布上两对耀眼的圆环,指指左边的:“我喜欢这对。”
其实,式样好不好看,钻石是几克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愿意真心为彼此戴上。
戒指这东西,是真正的奢侈品。
不是仅仅因为昂贵,而是需要等待,有时几天,有时几年,有时一生,等一个人在生命中出现,并亲手为你买下,戴上。
忘记是哪本书上说,那些明亮坚硬的石头,需要爱,才会有恒久的光芒。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留传。Debeers的经典之词,她自幼时就琅琅上口。如今长大,才发现等到那个人很难,但即使等到了,也未必敢受他一枚戒指。
若有一天这肉体凡身灰飞烟灭,七魂六魄亦不知所踪,那一颗钻石纵使千万年般长久也是人间寂寞一场。
心里忽然有些闷,她借口抽烟,走出店门。
外面阳光刺眼。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冷欢看着马路对面,静静站立。
那道挺拔的身影,原来已不知不觉烙在心中,这般熟悉。
而他身边,也果然是那个让人惊艳的娉婷女子。
她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暗暗地看着他。
彼岸风光无限,却是另一个世界。
离得这么远,他依旧给她这么强烈的压迫感。
既然在近处无法坦然,只有在远处一晌贪欢。
他无意地向这边偏了下头,却瞬间凝眸。他脸上的墨镜,藏住了他的视线, 她却一动不动,知道他看到她了。
他们就像两个陌生人,在人潮汹涌下不期然地对望。
他身边的美人有些疑惑地拉了他一下,他终于转头,走得干净利落。
冷欢扬起头看着远处的蔚蓝的天空,浅浅地笑起来。
明明是冬天,怎么闭上眼,这阳光会晒得眼帘发热。
过了一会,电话铃响起。
她任歌声一遍遍地回放,然后才接通。
“干什么呢,才接?”熟悉的声音有些不悦。
“坐马路边看风景,太入神。”她答。
他冷哼:“Tiffany应以你作参考,开发一个饰品主题,叫做‘迷路的孩子’,广告片就直接对着此刻的你拍就好。”
冷欢微笑,惊讶道:“叶老板果然才识过人,创意无限,可以考虑另行开发珠宝业。”
他嗤笑:“你就尽管跟我伶牙俐齿吧,你在那做什么?”
她如实回答:“陪一对幸福的新人买戒指。”
“呵,酸味真大。”他笑。
“可不是。”她也一笑,“叶老板需要买戒指吗?本人自觉审美还算不错,这就可以回店里帮你物色订做。”
那边忽然沉默,安静得如失去所有讯号。
“喂?”她迟疑地,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你在生气,”低沉的声音魔魅般钻进她心里,“告诉我,宝贝,你在生什么气?”
她怔住,仿佛如石像一样不能动弹,只有握着电话的掌心,一点一点地渗出汗意。
“我没有。”她平静出声,“我情绪如何也不在你应该操心的范围。”
然后她利落地摁断通话,站起身。
十六、失控
我今晚没空,明晚也没空。要去图书馆温书。
叶听风看着电话上的信息,嘴角微微弯起。
他的小猎物,脾气看来并不好。
“怎么了?”柳若依好奇地看着他脸上淡淡的笑意。
他摇头,神情恢复平静。
脑海里,却浮现刚才那个小小的,孤单的身影,大大的男式毛衣,帅气利落地藏住纤秀的身体,而她就站在街的对面,静静地看着他,那种隔岸观火的姿态,那种倔强淡定的神情,让他在瞬间竟觉得有些恼火。
也好,棋逢对手,才不至于无趣。
图书馆十二楼,落地窗明亮清澈。
趴在桌前,一抬头就可以观望这城市的万家灯火。天空依旧是尚未全黑前的灰蓝,浅红的余晖里,风云变幻。
听见身边传来脚步声,才发现自己有走神了。
叹口气,她伸手去拿桌上的咖啡杯。
一只大手抢在她前面把被子抢走,她愕然地抬头,看见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正淡笑着喝着她的咖啡。
张口想问,却又闭嘴。
神通广大的叶某人,进一个图书馆又有何难?根本不必如他们这些M大的学生,只要忘记带学生卡保安大叔是绝对铁面无私没得商量。像她这种健忘的人,不知有多少次跑回家去拿卡再回来。所以,这个世界有时候是不公平的。
“看到我一点反应也没有,太伤人心了。”他笑,在她耳边低语。
她耳根泛红,心里恨恼他这副假惺惺的样子,于是转头笑得极为妩媚:“我是激动得说不出话了,人家可是想你想得紧,你呢,想不想我?”
他沉默,嘴边还是那种淡淡的笑意,深沉的目光却在她脸上探寻,仿佛要看到她心里。
他抓住她的手,用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又缓缓凑到唇边轻吻,她不由一颤,脸上的表情几乎崩溃。
“你在害怕什么?”他突然咬了一下她的手指,她惊骇地抽回手,气息不定地望着宛如撒旦的他。
他浅笑,拉她坐在自己的膝上,捏住她的下颚逼着她和他对视:“我想你,宝贝。”
他吻上她的发:“我想你这。”
吻上她的额:“想你这。”
吻上她的眼:“想你这。”
吻上她的脸:“想你这。”
细碎的,轻浅的,迷醉的吻,带着几乎让她难以承受的温柔,一次又一次地落下来。
在他吻上她的唇时,她无助地求饶:“听风。”
这个男人太可怕,根本不是她能应付的对象,更不可能让任她随意挑衅。
她仓皇地往后躲,直到背抵上桌沿。
“真不乖,”他摇头,“我这么想你,你却躲着我。”
“我没有。”她小声狡辩,垂死挣扎。
“幸好你真的是在图书馆,”他笑得异常温柔,“要是我在别的地方找到你,你就完蛋了。”
“知道我会怎么样吗?”他突然把她抱到桌上,俯身与她对视,这暧昧的姿姿势引得无数人回头观望。
“我会就这样爱你,”他故意站在她腿间,“不管多少观众。”
“听风……”在那么多关注之下,她脸红如火,“放我下来。”
再这么下去,她会名垂M大校史。
他终于大发善心放她下来,视线却被她桌上的几页纸吸引。
他抢在她之前把那几张图画抢过来,棕眸嘲弄地看着她:“你就是这么温书的?还是贵校建筑设计系必须选修漫画?”
她理亏,郁闷地看着他翻阅那些画。
第一张,Q版冷某对着Q版叶某的背影作鬼脸吐舌状,小叶头上还长了两个角。
第二张,小冷骑在小叶身上,左右开弓,噼哩啪啦地扇耳光。
第三张,小冷叉着腰,指着地上一坨大便,小叶跪在地上哭丧个脸,手里还拿副刀叉……
闭上眼,她都看不去了。
如果可以,真希望这世上有一种叫隐形药水的东西,喝了之后,谁也逮不到她。
“不错。”淡淡的称赞在耳边响起,她看着笑得莫测高深的某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宝贝,”他轻轻地唤,温柔地抚她的发,“看来你对我颇多怨言,是我不对,没好好疼你,我应该马上补救。”
他所谓的补救,就是在二十分钟内将她拉出图书馆,带到Windy Casino,然后抵死缠绵。
逼着她崩溃,求饶,向来是他擅长的事情。
所以当第二日早晨冷欢从全身酸痛中醒来时,才知自作孽不可活是何等真理。
“我可以在这睡会吗?”她躲在被窝里看着穿戴整齐正要出门的他,可怜兮兮地问。
他点头,笑得暧昧。
“你确定不会有人来打扰?”她没好气地看着他那脸碍眼的笑。
“有这个房间钥匙的女人,只有一个。”他望着她,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然后在她的怔忡中转身离开。
冷欢瞪着被关上的门,仍在消化他说的话。
他是什么意思?在暗示她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这里的女人?那柳若依呢?
抓着被子的手,不由紧了又紧。
仿佛有什么在心口呼之欲出,却又混乱得让她无法理清。
心绪纷杂,明明身体累极脑中却不得消停,终于体力不支地睡着,再醒来却已是下午。
冷欢看看手表,已临近上班的时间,于是匆匆洗漱,吃了几口叶听风叫来的点心就急忙跑下楼。
电梯一路下去倒没碰上什么人,省掉不少麻烦。心里庆幸着跑到大厅,却一下撞在一个人身上。
一声抱歉还没说出口,她的下颚就被人抬起来。
视线对上的是一个魁梧的华裔男子,那人正放肆地打量着她,右边脸上一道深深的疤痕给他的长相添了几分狰狞。
“呵,”他嗤笑,“叶听风的赌场,漂亮女人倒是不少。”
冷欢皱眉,有力扭头挣开他的钳制。
“够倔,”他轻佻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个筹码在她眼前一晃,“陪我一夜,这个一万英镑的筹码就归你了。”
冷欢淡笑,抬手一个巴掌挥到他脸上。
清脆的声音,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俩的身上。
“很好,”那人阴冷一笑,迅速回了重重的一掌,冷欢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左颊立刻肿了起来,唇边也渗出血丝。
这个男人,居然打女人。
她狠狠地盯着他,那人被她的目光激怒,又要动手。
“何非!”一道冷厉的声音传来,叶听风走过来,脸色如冰。
他走到冷欢身边,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今天你不是没有收获,请你适可而止。这是我的地盘,还轮不到你撒野。”他盯着那个男人,斩钉截铁地警告。
“你以为我会把这区区五百万看在眼里?”何非望着他,目光歹毒;“姓叶的,我有太多笔账还没跟你算,你却为了个无亲无故的局外人惹我,我何非都记住了。”
“她不是局外人,”叶听风看着他,目光凌厉,“你动了我的女人,该算帐的人是我。”
何非看了已然动怒的他一眼,阴恻地冷笑,转身带着一帮人离开。
冷欢望着眼前那宽阔的肩背,眼里忽然一酸,往后轻轻退开。
一只大掌在她转身的那刻抓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几乎捏痛了她。
“过来。”他冷着声音,似乎强抑着全身的怒气。
十七、犯错
冷欢任他一路拉进电梯,进了房间,她感觉到他在生气,却不敢开口问。
“砰”地一声,门在他背后重重关上。
叶听风望着她,目光阴沉,眼底跳跃着暗焰。
他不说话,只是狠狠地盯着她,盯着她忐忑不安的样子,盯着她肿起的脸颊,盯着她嘴边那缕碍眼的血丝。
他一步步地走向她,她则紧张地退后,直到无路可退,被他逼到床边。
他抬手,她心惊地一颤。
他的手,却落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极致的温柔。
“疼吗?”他轻问。
她摇头,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跳:“对不起……”她低语,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涩和难过。
“你对不起我什么?”他抽出茶几上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掉她嘴边的血迹,棕色的眼眸却犀利地看着她。
“我给你添麻烦了……对不对……我觉得,你是在生我的气……”她惶恐如惊慌的小鹿。
他的动作顿时僵住。
他沉默不语,心里却翻江倒海。
她居然猜到了他的心思——他是在生她的气。
可是他更生自己的气,气一向冷静的自己,怎么会为了眼前这个女人失控。
他无法接受自己在目睹她被打的瞬间,竟有想立刻杀了何非的冲动。
为这个女人,居然是为了这个女人。
他是疯了才为仇人之女心疼。
抿着唇,他面无表情:“我没有。”
因为她不值得。
冷欢一怔,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他。
他又回到了那个冷傲淡漠的叶听风,仿佛刚才那个怒气勃发的他只是她的幻觉。这样的他,让她觉得心里很难受,明明离那么近,其实却远得她无法触及。
你动了我的女人,该算帐的人是我。
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浮现他方才说的话。
冷酷至极的声音,听在她耳里却像是世上最动人的甜言蜜语。
他的女人。
她低头浅浅地笑,嘴角却因此刺痛。
他不会知道,他短短的一句话会在她心里造成多大的冲击。
对面繁花如锦,脚下却是万丈深渊,明明应该就此收住脚步,却无法控制自己,一步步向前,走向万劫不复。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不该在那晚遇见他,不该冒失地邀他跳那支舞,更不该抵不住诱惑,任他的身影在自己的生命里肆虐。
“在想什么?”他问,注意到她显然游离的眼神。
“那晚你被袭击,就是因为今天那个何非?”她敛住心神,抬头望着他。
“手下败将而已。”他淡淡地回答。
“穷寇不可轻。”她想起何非凶悍阴险的样子,不由蹙眉。
他伸手托起她的双颊,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你在为我担心?”
“是。”她诚实地回答。
他笑,有些嘲弄:“你更该为自己担心,现在他知道了你是我的女人。”
她摇头,镇定地看着他:“你敢这么说,就不会让我因此受到伤害,对吗?”
“聪明的女孩,”他称赞,“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因为能伤害你的,只有我。
“为什么?”她忽然问,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目光,“为什么你要那么说?”
他的手指顺着卷起的弧度绕着她的发梢,神色悠闲:“你不是我的女人么?”
“不算吧,”她微笑,垂下眼睫,“你不在乎她会怎么想吗?”
发根忽然一疼,他松开手,目光冰冷:“她?哪一个?宝贝,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之间的规则也是你要求的。怎么,现在打算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了?”
他的嗓音很轻,很迷人,却也很伤人。
她咬唇,脸色微白:“对不起。”
为什么害怕爱? 因为害怕失去。
好,那就不爱。
我们在一起,只在一起。
是她默许的开始,又纵容彼此的纠缠,她怎么忘了?
他问——她?哪一个?
是她幼稚,出色如他,怎么可能只拥有柳若依一人?自有张美人,李美人等等前仆后继。
只不过,女人的心,向来是被他擦鞋底的。若是不小心踩着了一颗,如果他心情好,也许会捡起来吹吹灰把玩一番,如果他不爽,踩碎还会嫌碍路踢到一边去。
忽然有些想笑——她居然任自己在这趟浑水里搅和。
等到一丝苦笑逸出唇边,才发现他正看着她,表情阴晴不定。
“我送你回去。”他有些不耐地开口。
今天看着她他就有说不来的心烦意乱。
她点头,很识趣地拎起自己的包包,站到门边。
路灯一盏盏地向车后闪去。
明明已是十二月,他却开着他那侧的窗,任寒风吹在脸上,她偷望他冷凝的侧脸,知道他此刻心情极差。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决定不再过问,免得又被他驳得体无完肤。
一直到她的住处,他都没有跟她说半句话。
等车停下,她看向他:“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只淡淡叮嘱了一句:“洗脸时小心点。”
她轻轻一笑,拉开车门下去。
慢吞吞地走出几步,她又转身,双手在嘴两边划出一道弧度,示意出一个笑脸,然后飞快地跑进楼。
他坐在车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哥,你又不开心了。
我喜欢看你笑。
记忆中,也有一个小小的人儿,每回见他沉着脸,就伸手做这个示意他笑的动作。
细嫩的手指放在嘴两边,然后划出向上弯的弧度。
不知道她是哪里学来的,可每次都能让他成功地弯起嘴角。
还记得十岁那年的一晚,他又带着一身伤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小巷,矮棚里有微弱的烛光。
那个小人儿捧着一小块蛋糕,一脸雀跃地看着他:“哥,生日快乐。”
那块支离破碎的蛋糕,明明是他留给她的早餐,她却自己没吃留了起来。
“你不饿吗?”他问,从来打架伤得再重都不掉泪,那刻却视线模糊。
她摇头:“哥的年纪比我大一倍哦,所以吃的也要多一倍。而且,生日一定要吃蛋糕的。”
她说得理直气壮,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一响。
那晚,直到他沉下脸生气,她才肯咬了一口蛋糕。
观雨,他的观雨。
那个倔强的,善良的温柔女孩。
他发誓要让她一生无忧的妹妹。
他以为她会幸福,却不知上苍这样残忍。
叫他如何不恨。
十八、夜宴(上)
自那夜之后,他消失了半个月,仿佛人间蒸发。
她自以为是地认为,是因为她越矩了。
人总是这么贪心,得到了一些,却还是想要得更多。
走出教室时,学校古老的钟楼正敲响,声音低沉悠远。
冷欢抬头看向天空,一群鸽子应声飞过,一到冬天,天就黑得特别早。
混在下课的人群里,她无意识地行走。淹没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会有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可以轻易地藏住自己,然后任情绪流泄。
掏出口袋里的电话,翻到已接电话的那页,那个熟悉号码的日期,显示在很多天前。
最后三位,512。
勿要爱。
明明知道他是绝对不会以中文来理解,她却偏偏认定了这个意思。
手指轻轻放在拨打键上,她望着脚下的水泥格。
走到十字路口,如果是偶数,她就打给他。
数到二十五的时候,她停住脚步。
“你在干什么?”他问,语气轻淡得似乎他只是刚刚离开了一会。
她怔怔地看着他。
黑色大衣,黑色西裤,利落的短发,棕色的眼睛,冷峻的表情。
是他,没错。
可是,为何这一刻她竟有历尽几世方重逢的沧桑感?
如果离开,为何又要回头。
其实,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忘记这个人,不用在某个瞬间,想起他淡定的笑容,想起他温暖的怀抱,想起他促狭的玩笑,想起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唤她宝贝。
她想很拽地对他说句“我不记得你了”,然后擦身而过。
可是,双手却不受控制地插进他大衣口袋里。
“好冷。”她轻轻开口,把脸贴在他胸口,淡淡的烟草味,让她眼里微酸。
他的手伸进口袋握住了她的,果然很凉。
“为什么不戴手套。”他蹙眉,一路走来,看见那些女生都戴着各式各样的手套。
“总是丢,”她撅嘴,“买了好多,最后都找不到了。”
“改天送你一箱。”他撇嘴浅笑。
“不,”她娇俏地一笑,手在口袋里蜷在他的掌心,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我喜欢这副手套。”
他的眼里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少见地撒娇。
“接下来没课了?”他问,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嗯,”她点头,依依不舍地把另一只手自他口袋掏出来,“明天开始圣诞假了。”
“跟我去趟伦敦吧,我义父生日。”
她惊讶地望着他,本想开口问为什么带她,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吞了下去。
“好。”她安静地回答。
他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满意她的柔顺。
“明天就走。”
“这么快?”她一愣,“那我回去收拾行李。”
“不用,那儿什么都有,缺什么买就是了,”他笑着看她,眸色渐深,“今晚去我那。”
她脸一烫,低头不看他。
伦敦华埠。
冷欢看着牌坊上四个金漆大字,转头忍不住央求:“下去走走。”
他点头,吩咐了一下司机,下车牵着她步行。
伦肆遥临英帝苑,敦谊克绍汉天威。
她望着两边的对联满意地赞道:“还是觉得后面一句大气。”
他淡笑:“爱国主义泛滥。”
“我有大中国情节。”她不肯相让。
唐人街格外热闹,行人接踵磨肩。
冷欢好奇地看着旁边的饭店,一一念过去。
金龙轩、翠亨屯、大家乐,利口福,佛笑楼……不由眉开眼笑:“就只有中华美食能弄出这么多名堂,八大菜系还没凑全就这么大阵仗,不像鬼佬,千百年都面包,牛奶,不知进化。”
回头看见某人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随即想起他有一半的蛮夷血统,便尴尬地一笑,凑过去挂在他胳膊上。
“别乱跑,”他轻斥,“走散了怎么办。”
“我会一直站在这等你,”她哀怨地,“一直等一直等。”
“我不来找你,你等有什么用。”
她扁嘴,半真半假地嗔怪:“枉我对你一片痴心。”
“哦,痴心?”他笑,表情邪气,“在哪里?让我看看。”
说着,手便往她领口探去。
“喂!”她慌忙避开他的魔爪,正要数落,旁边有人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叶先生。”
她转过头,看见几个人站在身前,对叶听风鞠躬。
他淡然颔首:“走吧。”
冷欢规规矩矩地跟着他走,到了唐人街尽头拐进一个巷子,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古香古色的大宅院,雕栏玉砌,水榭楼台,却是江南水乡之色,苏州园林之风。
直到看见回廊里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拿着酒杯相谈甚欢,冷欢才知这一切不是幻觉。
看来这院子里住的是念旧之人。
刚跨进大厅,便有人迎了上来:“听风回来啦。”
眼前是个温婉如玉的女子,虽年过半百却眉清目秀,微笑似春风拂面,不失精致的容颜可窥昔时绝代风华。
“郑姨。”叶听风难得地温暖一笑。
“你走了几个月,我就觉得跟好几年似的,你义父也是,他嘴上不说,心里是很挂念你的。”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冷欢身上,顿时笑逐颜开,“还知道带个人回来,长进了。”
冷欢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却上前拉住冷欢的手,转身对叶听风道:“你快去,他在书房等你。”
叶听风淡笑着看了她们一眼,转身离开。
冷欢郁闷地看着他背影,不由微恼——她还云里雾里呢,他居然就扔下她不管。
硬着头皮,她向那女人微笑点头:“郑姨你好,我叫冷欢。”
郑姨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小姐姓冷?”
“嗯。”冷欢点头。
郑姨随即微笑:“这一冷一热的,名字倒是别有味道。大概冷小姐本人也是耐人寻味,才会让那个眼高于顶的孩子另眼相看。”
冷欢听见她对叶听风的形容,不由失笑:“郑姨叫我小欢就好。”
“我叫郑闲歌。”郑姨边回答边带她往二楼走。
“咦,”冷欢惊讶地轻叹,“郑姨的名字与老先生的真是凑巧——独酌劝孤影,闲歌面芳林。”
之前听叶听风提到,他本姓陆,老先生叫叶独酌,他便随了他姓,以报答他养育栽培之恩。
郑姨一怔,面露欣赏:“倒是好多年没遇到能发现这巧合之处的人了,在这地方,国学本就难以发展,当今的年轻华人,都是洋派作风,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实在难得。”
冷欢笑道:“我幼时被父亲逼着读诗练字,后来居然也就成了自己的喜好,不过也只是皮毛而已。”
上了二楼,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字。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冷欢忍不住赞叹:“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这行书的功夫绝非一般。”
郑姨不由微笑:“这是二爷的字。”
见冷欢疑惑,她解释道:“独酌家中排老二,出来闯荡后大家就一直都称他二爷,连我自己也叫惯了,改不过来。”
冷欢点头,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进了一个房间,冷欢环视四周,房内布置得清静幽雅,却又不失大气。
“这是我和二爷的房间。”郑姨笑着看她,从衣橱里拿出一件衣服来,“一会有晚宴,听风把你交给我,定是要我帮你打扮打扮。你看这件旗袍可好?”
冷欢这才仔细打量她手中的衣服,月白色的旗袍,袖口和襟口都绣着粉紫的梅花,格外优雅秀气。
她微笑点头:“真是好看,比那些老外的晚装不知漂亮上多少倍,有劳郑姨费心了。”
“客气话,”郑姨笑着摇头,“不过是旧物而已,当初二爷送给我的六十岁生日礼物。”
“郑姨已过六十了吗?”冷欢又是一惊,不置信地望着眼前姣好的容颜。
郑姨微笑:“我今年六十八,二爷都八十了。”
冷欢惊叹:“真是看不出来,”她将着手中的旗袍推回,“这么多年您还将它保存的崭新如初,定是极为珍贵的,我不能穿。”
郑姨笑道:“我是最喜爱这件,可是这几年养得太好,穿上了难受得紧,放着又可惜,我看你比我清瘦一些,正能穿,你要是再推辞,我可就生气了。”
冷欢拗不过她,只好换上,郑姨又从桌上的锦盒里拿出一对耳环替她戴上,白嫩的耳垂上,两颗珍珠莹润夺目,发出柔和的光。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郑姨看着镜中的她忍不住轻叹,“听风真是寻着个宝,一看就想让人掬在手心里疼。”
冷欢看着镜中的自己,双颊微红,她真能成为他手心里的宝吗?
站在楼梯转角,叶听风正与一干人应酬。在人群中,他永远是最亮眼的,伟岸的身形,俊逸的面容,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
“听风。”她轻唤,水眸眼波流转,成功地赢来众人的目光。
月白色的旗袍,随意却不失精致的发髻,有些迷蒙的双眸,她似一株开得幽雅的冬梅,散发出清冷却撩人心弦的香气。
他怔了几秒钟,静静地看着灯火辉煌里的她,眼里有讶异,惊艳及……恼怒。
他又怎么了?冷欢有些不解。
他向她走来,搂过她腰的那刻,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我应该把你藏在家里。”
冷欢的脸一烫,他却已撇过头,神色自若地望着人群,只有嘴边有丝淡淡的笑意。
十九、夜宴(下)
大厅正中,有一位身着旧式长袍的老人,一眼望去,十分儒雅。
叶听风领着她走过去,叫了一声:“爸。”
老人和正在交谈的几个老外打了声招呼,便转身看向他们。
冷欢瞥了一眼正客气离开的那几人,个个有头有脸,是常在媒体出现的面孔。
离得近了,才发现眼前的老人看似温文,却目光锋利,不怒自威。
冷欢不卑不亢地对上他的视线,微笑向他伸出手:“老先生好,我叫冷欢。”
叶独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一笑同她握手:“冷小姐好。”
冷欢听出他有些口音:“老先生是上海人?”
叶独酌爽朗一笑:“四八年辽沈一役国军大败,上海也是人心惶惶,我当时还是个穷学生,却被误抓进军队,后来跟随着汤恩伯的部队弃上海,退厦门,逃到台湾,自己又辗转至英国。我的确是上海人,如今乡音无改鬓毛衰,却还未曾回去过,冷小姐又是如何知晓的?”
冷欢回答:“我母亲是上海人,老先生说话和她有相似之处。”
“这么说来,我们算也半个老乡,”叶独酌笑道,“宴席开始了,你随听风坐我们旁边。”
冷欢说了声谢谢,抬头看了一眼叶听风,他正看着她,表情深沉,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晚宴开席,菜色是中西合璧,大厅也是富丽堂皇,宾客满座。
郑姨硬是拉着冷欢坐她身边,盛情难却,冷欢便随了她,坐下才发现叶听风正好在她对面望着她,目光灼热,想起他方才的话,她脸一烫,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一顿饭下来,不少人走来敬酒恭贺,叶听风身为义子,也少不了替叶独酌应酬,倒是冷欢,一直安安静静地吃饭,听他们交谈,有时附和地一笑,不张扬也不腼腆,乖巧得恰到好处。
“冷小姐歌唱得不错吧?”郑姨替她布菜,笑着低声问她。
冷欢一愣,以为是叶听风跟她说了什么,于是诚实地回答:“大学时有在乐队唱,不过水平也就一般。”
“那你知道《花好月圆》吗?”她又问。
冷欢笑道:“可是红遍上海滩的那首?”
“正是,”郑姨笑着指指厅正中放着的一把琵琶,“一会我抚弦,你唱曲可好?就当给二爷助兴。”
冷欢此时才知骑虎难下,只好忐忑地应了下来。
两人一走上场,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冷欢有些紧张,但此时不知谁竟把灯关了,只留着一盏水晶灯,莹莹地照着她们,她这才平缓下来。
浮云散
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范烟桥的词,本就迤逦动人,软润小调配着琵琶声声,更是高山流水,相得益彰。
一个淡雅脱俗,嫣然浅笑,妩媚中藏着一点叩人心扉的羞怯,一个是风姿绰约,温润娴静,素手轻拢便成珠玉之声。
各有千秋的两人,都着旧式旗袍,发髻如云,一曲终了,竟都是福了一福,一时间,让人觉得仿佛错置时空。
叶独酌领先抚掌而笑:“这靡靡之音,哪里也比不了上海滩十里洋场,如今旧曲新唱,叶某实在有福,冷小姐,谢谢你了。”
郑姨笑道:“二爷只听一曲就满足了?小欢不只会唱,笔墨的功夫也是了得的。”
冷欢唱完一路走回座位,已引得不少注目,此时更成了全场焦点。
她望着郑姨的笑脸,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之前跟她提起自己有习书法,却未深谈,不想她此刻又会起这个头。
箭在弦上,却又瞥见某人悠然自得看好戏的神情,心里被一激,便开口道:“老先生可否借我文房四宝?”
叶独酌招招手,便有一人捧着笔墨纸砚过来。
铺开宣纸,冷欢沉思了片刻,便蘸墨挥毫,一气呵成。
叶独酌看了一下她写的字,不由大赞:“好一个长寿福!借康熙之笔,却自成风骨,小小年纪,实在不易。”
冷欢谦虚地笑了一下,手心却出了一层薄汗。当日游恭王府,看见天下第一福便痴迷得紧,自己练了一年,本来只是好胜之心作祟,却不知今日派上了用场。之前看了院子里几帖字,知道眼前这老人书法功夫是极厉害的,能让他称赞,也算过了这关。
正在庆幸,叶独酌却端了酒杯看向她:“冷小姐,后生可畏,叶某谢过你的礼物。”
冷欢此时已稍稍宽心,语气也轻松起来:“小欢虽不胜酒量,但老先生若不介意,我就陪你喝杯白的,洋酒虽应细品,但历来中华英杰,浅酌非豪情,要得是畅快淋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叶独酌大笑:“好!好!叶某就和你干了这一杯!”
冷欢一口气灌下手中的酒,顿时觉得胃里火辣辣的,脸上也烫起来,看了一眼叶听风,他正冲她笑着,微带嘲弄。
她不由一恼——她还不是被逼的,只好硬着头皮给他撑场面。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叶独酌看着她,目光如炬,“冷小姐,叶某今天就允你一诺如何?来日你若有事相求,只要力所能及,我必办到。”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叶听风心里也是一震。
能让义父夸奖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更别说能得他一诺。
他看着对面的冷欢——那个女人仿佛完全没有发觉自己获了多大的殊荣,只是甜甜一笑,说了声谢谢。
她已转过头来,微笑着看他。今晚从一开始,她就不停地在给他制造惊喜,站在楼梯上让他瞬间心动的身影,在台上轻唱时无比娇媚的风姿,落笔挥毫时的自信,与义父谈笑风生却知进退的豪爽——不得不说,她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散发耀眼的光芒。
可纵使受人瞩目,她的目光却始终都是追随他的。无论是她局促不安,还是得心应手的时候,她总是期待着他的鼓励,他的赞赏,仿佛别人的喜恶她从不计较,她只在乎他的看法。
这个发现让他无比满足,却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他,而且只有他。
二十、依赖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喝凉茶,”郑闲歌从叶独酌手里拿过杯子,微微蹙眉:“还是我中午泡的茶,你也不顾惜点自己的身子。”
叶独酌微笑,揽过她同坐在沙发上:“郑四小姐泡的茶,能喝上就是莫大荣幸,怎么舍得浪费。”
郑闲歌一笑,神态却未见松缓:“听风今天可有跟你提起那女孩的身份?”
叶独酌点头:“他告诉我之前,我就已经派人查过了。”
“真的是那冷涛的女儿?”
看见叶独酌默认,郑闲歌不禁叹了口气:“我有些担心,听风的心结一天不解,他们之间怕是少不了几番波折磨难的,说起来,我倒是很喜欢那孩子。”
叶独酌淡淡道:“我看见你让她穿了那身旗袍,就知道你的意思了,后来那些试验,也是顺水推舟。不过那女孩确实出色,那份神态气势,倒像足了你当年。”
“不晓得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年轻人的事,你急也没用,”叶独酌握住她的手,“我们只能尽力而为,关键还是得看他们自己。”
到底是伦敦,晚上的摄政街,车水马龙,灯火辉煌。
冷欢透过车窗看着商店橱窗上各式各样的X’ mas,转头冲叶听风撒娇地一笑。
他一怔,随即让司机停车。
夜风有些冷,他皱眉:“你喝了酒,身上还热着,不怕下来着凉。”
冷欢摇头,身子却凑近了他,手很自觉地放在他口袋里。
于是迎着街一起往前走。
“义父和郑姨都很喜欢你。”他忽然开口,目光深沉。
“你是嫉妒我?”冷欢得意地一笑。
“哼,”他鼻中轻嗤,“你是我的人,他们夸你和夸我有什么区别。”
你是我的人。
笑意忍不住偷偷爬上嘴角,她轻骂:“厚脸皮。”
“咦,那边有发气球。”她指着前方,孩子般地兴奋,话音未落便跑了过去。
粉紫粉红的心型气球,在霓虹灯下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美得梦幻。
她拿着了一个,爱不释手,转身要献宝,却一下僵在原地。
人潮汹涌,哪里有他的身影。
心忽然一慌,她的目光焦急地在人群里穿梭,却发现这么多面容,这么多背影,竟没有一个像他。
那个前一刻还给她温暖体温的人,此时却消失在空气里,再也寻不着。
她茫然地站在街头,像个迷失的孩子,孤单无助。
这么久以来,都是一个人在路上,从来不知道害怕,也从来不敢害怕,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如此脆弱?
原来在她决定停在枝头栖息的时候,就失去再次飞起来的勇气。
恍惚中她坐在橱窗边,开始想起和他的点点滴滴。
寒夜里他陪她跳的那支舞。
无措时他教她调的那杯酒。
给她包扎手指的那块丝帕。
残留他气息的那件毛衣。
雨夜为她撑起的那把伞。
飞到她耳朵上的那只鹰。
清晨温热的豆浆油条。
在她挨打时挡在身前的伟岸背影。
多少个夜里紧拥的怀抱。
然后才发现,自己已对他那么依赖。
不是没有尝试过去抗拒,不是没有努力地去淡忘,为何想起他时,心里竟明媚得一塌糊涂。
秋水本无波,
遽而生涟漪。
涟漪有代谢,
深情无休止。
她低头,轻轻地笑起来,泪眼朦胧。
要怎么说爱,又要怎么说再见。
“起来。”淡淡的声音,在头顶清晰地响起。
她抬起头,看见他站在眼前正望着她,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成了静止的背景,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他与她两人。
——我会一直站在这等你,一直等一直等。
——我不来找你,你等有什么用。
原来他对她,亦不曾忍心。
她站起来,双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
“你怎么可以把我弄丢。”她抗议,声音里满是委屈。
“谁让你乱跑,”他托起她的脸,“一个人坐在那,在想什么?”
“你。”
俊颜在一瞬间闪过错愕,他的眸色忽暗。
“想你会不会走,会不会来,会不会就从此消失,”她叹了口气,浸在雾气里的黑眸深深地望着他,“怎么办?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他心里一震,沉默地看着她刻意微笑的表情。
他的无言让她渐渐地慌了起来,她低头退出他的怀抱,挽着他的手臂往前走。
对街霓虹闪烁,站在十字路口她的视线一片模糊,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天际厚重的云朵释出了积聚已久的泪,细薄的雪花飘了下来,落在她身上,加深了那分冷意。
忽然间,泪水一颗颗地掉了下来,和着雪花,一起打湿了地面。
“下雪了呢,我们快点回家,”她望着前方问他,不曾转头,“去哪边,Soho还是Mayfair?”
绿灯亮起,在她跨出脚步的那刻,他将她拉回他的怀抱,温暖绵密的体温顿时笼罩了她的全身。
人流穿梭的街头,红灯停,绿灯走,有人向左,有人向右,有人相聚,有人分离,只有他们久久地拥抱,留在原地。
“离不开我了么?”他在耳边轻轻问,“那你什么时候,才会爱上我?”